中国科学院院士钱伟长(1912—2010)是我国著名的力学家、应用数学家、教育家。他青年时代“弃文从理”的故事广为流传:1931年,他报考清华大学,历史、国文成绩优异,数学、物理、化学成绩糟糕,原本打算读文史专业,但入学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抱着“科学救国”的志向,他毅然投身物理研究,成为中国近代力学事业的奠基人之一。实际上,虽然在读大学时选择了物理专业,但钱伟长一生从没有放弃过文史。晚年,他仍对文史保持着极大兴趣,并且进行过一些文史领域的研究工作。同时,在担任上海工业大学、上海大学校长期间,钱伟长一直秉持“培养全面发展的人”的教育理念,把人文艺术课程作为理工科学生教育的重要内容。
“中文系得了一个人才”
1912年10月,钱伟长生于江苏无锡洪声里七房桥。父亲钱挚和四叔钱穆继承了祖父钱承沛的衣钵,以教书为业,生活并不富裕。钱伟长曾这样描述自己的家庭:“我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曾祖父鞠如公是前清举人,但一生没有做官。祖父承沛公为秀才……家虽清寒,但父辈昆仲皆好学之士……家父钱挚国学基础好,对《资治通鉴》研究有素,以工整的小楷作了密密层层的圈点批注。四叔钱穆(字宾四)对圈点本视为珍品,爱不释手。”(倪平《钱伟长谈四叔钱穆》)
钱伟长的六叔钱艺、八叔钱文也都擅长文学。他在《八十自述》提到,幼年生活虽然清苦,但每逢寒暑假,父亲和叔父们相继回家,他就在琴棋书画的环境中受到传统文化的陶冶。他的六叔以诗词和书法见长于乡间,登门求墨宝者不绝于途;八叔善小品和笔记杂文,经常在《小说月报》和《国闻周报》刊出以“别手”为笔名的文章。八叔只比钱伟长年长七岁,他和八叔也最亲近,许多古代笔记杂文都是从八叔处接触到的。在没有上学前就开始阅读演义小说,继而阅读《春秋》《左传》,以及《史记》《汉书》。那时,父亲要求钱伟长每两天写一篇作文,交给八叔批改。上学时,钱伟长的国文课经常能得高分。
在参加清华大学入学考试时,面对《梦游清华园记》这个命题,钱伟长写了一篇450字的赋。晚年,他自豪地回忆,当时命题教授想改,一个字也改不了。在《八十自述》中,钱伟长说:“从入学考试成绩看,毫无疑问我应该学中文或历史,陈寅恪教授因为我在历史考卷上对二十四史的作者、卷数、注疏者这题得了个满分,也曾和四叔提起过欢迎我去历史系学习,中文系杨树达教授也宣传我的入学作文写得不差,‘中文系得了一个人才’。”
“我没有专业,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专业”
“我没有专业,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专业”,这是钱伟长一生奉行的原则。20世纪80年代,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汉字如何输入电脑的问题困扰着国人,当时有人公开宣扬“汉字无用论”。在这种情况下,他开始研究解决电脑汉字输入的难题,他发明的汉字输入法“钱码”促进了中文信息化处理和汉字的现代化。钱伟长在《在汉字现代化研究会上的讲话》中说:“我们的文化与我们的文字是紧紧联系着的,假如我们改成拼音文字,那么老实说,诗、词、对联、书法家都不存在了……我们的诗词无论如何可以远远超过各国的诗词,一个词的妙用可以把一首诗写活……我觉得这是未来的国际文字,我们应该保护它,这是中华民族对世界的贡献。”
到了晚年,钱伟长对历史文化仍旧有着浓厚兴趣。他的研究不仅对中华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有贡献,对年轻人也有指引作用。1996年7月,钱伟长在上海大学的一次会议上说:“前几天我还在学夏朝商朝的历史,很有意思,好多历史我过去都不晓得,现在我对很多事有很大的理解,很重要的理解,提高了我的认识水平。”他晚年还写过《鲜卑族的由来与现在的分布》《契丹族起源与流变》《华夏的由来》等历史领域的文章。
培养全面发展的人
“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是钱伟长的教育理想,也是他的教育理念。20世纪90年代初,他对上海工业大学新生说:“你们到学校来受高等教育,什么叫高等教育?是两个方面的教育:第一,要转变你们的人生观,使你们生活有目的……第二,你们要获得建设国家的技术和知识……一个是给你们武器,一个是坚定你们的方向。”这里所谓“给你们武器”,指的是智育,是学生获取的知识和技能;所谓“坚定你们的方向”,谈的是价值观、人生观的培养。“我们的学生首先要学会做人,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学问的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教师“应该给知识以生命,在传授知识的过程中,让学生懂得做人的道理”。
在钱伟长看来,教育的首要目的就是培养学生爱国家、爱民族的情感,“作为一个公民最重要的是对我们的祖国有责任感。”“要理解一条:没有祖国就没有任何个人的出路。”他又说,“我们的民族若没有那么一批人敢于把国家的责任挑起来,用全部精力来为国家和民族工作,我们这个民族就会永远被人欺负。”他指出,“历史和地理课程,不能仅仅作为一门传授知识的课程,而忽视这些课程在国民教育中所具有的基础性和重要性意义。应该通过中国历史和地理教育,使爱国主义精神深入青年学生的思想之中,并成为指导他们行为的内在力量。”
“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钻会一门纯科学,就会整个地推动科学事业前进,从而推动社会前进。然而,积40年之经验表明,纯科学要搞,不搞就不是一个科学家,可是仅仅埋头于纯科学,其社会效果不一定好。要达到充分的社会效果,你就必须研究社会科学方面的东西。”在钱伟长看来,没有人文素养、人文情怀的支撑,技术有时候就会沦为危险的工具,需要通过人文教育来培育学生的理想情怀。“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残缺的人文,人文中有科学的基础与珍璞;同样,没有人文的科学,也是残缺的科学,科学中有人文的精神和内涵”,钱伟长的人文教育思想和实践,对当今的教育仍有重要启发。
(《光明日报》10.28 李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