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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7月27日 星期六

    八步沙的治沙人

    《 文摘报 》( 2024年07月27日   08 版)

        在古浪县北部沙区旱麻岗治沙点,第二代治沙人郭万刚(左)和第三代治沙人郭玺扎草方格压沙。

        八步沙,出门八步就是沙。在这里种了40多年树的八步沙林场场长郭万刚心里清楚,为了“降服”与他们争田、争地、争生活的沙,只要是耐旱、耐寒、防风、固沙的树木都是他最喜欢的树。

        八步沙地处腾格里沙漠南缘,曾经风沙肆虐,以每年推进7.5米的速度吞噬着农田村庄,“秋风吹秕田,春风吹死牛”。他指指老榆树的树根,“这里是八步沙的大风口,狂风把埋在根上的沙子一层层刮走,迎风的树根就这样被风刨了出来。”

        20世纪80年代初,郭万刚的父亲与几位老汉在承包合同上按下手印,直到陆续把自己“埋”进沙漠。这是八步沙第一代治沙人“六老汉”的故事。“父死子继”,跟随父辈治沙的郭万刚成了“接锹人”,从“沙逼人退”到“绿进沙退”,治沙造林30多万亩。

        家乡的风沙小了,降雨也多了,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风沙线倒退了30多公里。

        一棵树和亿棵树

        在郭万刚的印象里,小时候,八步沙除了沙,只有一棵大树。那是离家5公里的一棵照子树(胡杨树),据说是牧羊人下雨时栽下的,人们称它“神树”。就这样一棵神树,在20世纪80年代也最终干旱而死。

        郭万刚的家坐落在八步沙旁边的土门镇台子村,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紧临腾格里沙漠。南面祁连山东段的昌灵山阻挡了沙漠的南移,西北风裹挟的沙土最终落在了土门镇,形成了典型的内陆沙漠,这就是八步沙。

        儿时的郭万刚,目之所及皆是沙。郭万刚成年后在供销社工作,有机会走出八步沙,当看到秦岭以南漫山遍野的绿树红花,郭万刚第一次意识到大自然对于八步沙人的吝啬和严苛。

        每年,沙丘以约7.5米的速度向村庄推进,掩埋庄稼,毁坏农田。郭万刚说,有能力的人选择离开。“要么把沙治住,要么被沙埋了……”父辈们开始有了最朴素的想法。

        因为风沙侵袭,生产队有300亩土地几年没收成。郭万刚的父亲郭朝明听从国营林场战友的建议:“去种树!庄稼会被沙打,树也会被打吗?我这里有苗,给你试试。”八步沙受风沙侵袭的土地,开始有了点点新绿。

        1970年,公社照顾50岁的郭朝明看护林地,每月由古浪林业局给10元钱的工资,生产队再记10个工分。不错的收入和对林子的执着,父亲自信找对了护田治沙的方法。

        1981年,随着国家“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的启动和实施,父亲郭朝明与贺发林、石满、罗元奎、程海、张润元,在合同书上摁下红指印,以联户承包的形式组建了八步沙集体林场。那一年,他们中年龄最大的62岁,最小的也有40岁。

        在沙地上挖个“地窝子”,六老汉卷起铺盖住了进去。大家凑钱买上树苗,靠一头毛驴,一辆架子车,几把铁锹,“一步一叩首,一苗一瓢水”的土办法开始了治沙造林。渐渐地,一个乔、灌、草结合的荒漠绿洲在八步沙慢慢延伸。贺发林、石满、郭朝明、罗元奎、程海老汉相继离世。老汉们约定,六家人每家必须有一个“接锹人”,不能断。

        就这样,郭老汉的儿子郭万刚、贺老汉的儿子贺中强、石老汉的儿子石银山、罗老汉的儿子罗兴全、程老汉的儿子程生学、张老汉的女婿王志鹏接过老汉们的铁锹。

        “六兄弟”成了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2017年,郭朝明的孙子郭玺加入林场,成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八步沙林场三代人前前后后种了4000多万棵树,成活至少2400万棵,而全县种植成活更是达到3亿棵树。看着卫星云图中一片片新绿,郭万刚说:“农民种树,最终是保住土地,更好地活着。”

        黑风暴与接锹人

        1972年,20岁的郭万刚已经开始帮父亲分担部分养家的责任,在打工、搞副业之余,他跟着当地包工头学了泥瓦工。一次在修建土门供销社时,手脚勤快、眼里有活、脑子好使的郭万刚被相中,招工到供销社,“吃起了公家饭”。

        1981年,随着造林任务加重,年龄最长的郭朝明得了风寒,全身酸软,没法下地,只好找到郭万刚,“划片植树,我的两千亩任务咋办?”就这样,郭万刚不情不愿地扛上铁锹钻进八步沙。

        几年的坚持,八步沙越来越多的沙丘固定住了,越来越多的树苗茁壮成长。郭朝明不能到现场,郭万刚就一揽子全部承担了。春秋季节种树,其他时间养护,还兼职林场财会和各种跑腿的活儿。

        真正让郭万刚坚定地留在八步沙林场的,是一场黑风暴。1993年5月5日下午4点,郭万刚和罗元奎正在林场巡护,一股刺鼻的土腥味袭来,有经验的罗老汉喊道:“老毛黄风来了,赶紧跑!”

        狂风卷着沙尘,遮天蔽日。多年治沙让八步沙林场有了不少植被,郭万刚和罗元奎躲在沙湾的一丛梭梭里,眨眼的功夫,嘴、鼻子、耳朵里已被灌满沙子。他们不时挪动身体,防止被沙土埋住。

        几分钟后,天边有了一丝亮光。接着又是一阵“白雨”。两人在昏黑的沙漠中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才知道已经反向走了几十里路。晚上11点,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赶回场部时,妻子一把抓住泥人一样的郭万刚,颤着声说:“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原来,这次“5·5”黑风暴来袭,二十几名刚刚放学的小学生被大风吞没。郭万刚说:“这次黑风暴,仅河西走廊地区就有85人被大风夺去生命,31人失踪,12万头大小牲畜被刮得无影无踪。”这一次,郭万刚心里明白,“是八步沙的树救了我们!”

        20世纪90年代,八步沙林场60%的地域已经有了树木,“从1975年父辈植树算起,有的树已经三四米高了”。

        如果说父辈们是跟风沙争耕地保家园,活着回来的郭万刚坚定地“要把沙漠里星星点点的绿色连成片”。他说:“治沙种树更是要保住我们的孩子,保住子孙万代。”替父种树10年后,郭万刚像树一样在八步沙彻底扎下了根。

        保卫与突围

        1997年,郭万刚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打井。夏天,男人们开始打井。职工们每户凑出5000元,又争取到当地一些公司的支持和水利部门的补助。开弓没有回头箭,郭万刚四处协调奔走,“井打不成,我就是八步沙的罪人”。

        1998年夏天,这口花费30万元、深达160米的救命井终于打成了。林场分给每户职工30亩耕地,留出100亩地种商品树苗,人均工资从60块涨到200块,生活逐渐有了奔头。次年,郭万刚被大伙一致推选为八步沙林场的第二任场长。

        世纪之交,国家启动西部大开发战略,“西气东输”工程开工建设。一条国内距离最长、口径最大的输气管道,将从塔里木盆地出发,横贯9个省区、绵延4200千米后抵达上海。

        这个仅次于三峡工程的重点项目,恰巧穿过八步沙。挖管道需要做好沿线植被恢复,“西气东输”工程方经过打听,主动联系到郭万刚。国家项目一亩补贴700块,郭万刚看到了机会。第一年,他们就拿下了1300亩沙地,并利用韧性更好的稻草,设计出直径1.5米、寿命可达3年的草方格进行压沙。

        郭万刚回忆,“西气东输”为八步沙林场带来“第一桶金”,也彻底打开了他的思路。“没人比我们更懂这片沙漠。”他说,是时候从“保卫”转向“突围”了。

        2003年,八步沙林场承包合同上7.5万亩沙化土地全部治理完成。按照政策,当承包的沙化土地达到国家公益林标准后,林场只需管护达标,每年就可领取管护费用。但郭万刚不想停止,他把目光投向八步沙以北25公里的黑岗沙,那里有11万亩沙化土地,是腾格里沙漠的重点风沙口之一。

        多数人不认同这一提议:“一个八步沙就治了30多年,现在为啥不歇?”郭万刚用两笔账说服了众人:“我们北面就是腾格里沙漠,如果不管其他地方,八步沙早晚还是要被沙子埋了。国家的治沙、管护补助一直在提高,往前看,日子会越来越好。”

        同年,八步沙的治沙者们扛着铁锹、树苗、稻草走出八步沙。2015年,黑岗沙11万亩沙化土地治好了;2023年,再向北,麻黄塘15.75万亩沙化封禁保护区的土地绿了。后来,他们走出古浪,把草方格扎到了张掖、金昌、白银。

        一位当地林业局的干部告诉我们:“截至目前,在全县承包治沙的众多林场中,八步沙林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治理范围远超林权范围的林场。”

        (《新华每日电讯》7.19 向清凯 强晓玲 姜伟超 王紫轩 崔翰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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