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纪红
1988年盛夏,我踏入了高考考场。
那年夏天,天气炎热得让人窒息,热浪犹如火蛇般在大地上肆虐,连空气都被烘烤得滚烫。
高考的前一天,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准考证。同学们陆续登上大巴车,我紧随其后。我知道父亲会与我同行,于是在涌动的人潮中寻找他的身影。过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父亲。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衬衣,衣服上有汗渍,还沾着些许泥土。他的脸庞被晒得黝黑,皱纹深深地刻在额头和眼角。
“爹,你来了!咱们快上车吧。”我焦急地催促。
父亲微笑着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一起坐车了。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车辆缓缓驶出,我回头望去,父亲的身影在车窗外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尘土中。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我们抵达县城。
我们统一被安排在县招待所住宿。就在我即将熄灯休息时,父亲来了。
“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惊喜地喊道。
“当然要来陪你。高考这么大的事,爹怎么能缺席呢?”
“爹,你晚上住在哪里呀?”
“就在你们招待所旁边的旅馆,我开了个房间,和小春他爹一起。”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早点睡吧,明天好好考!”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后一打开房门,只见父亲拎着油条、豆浆和茶叶蛋,站在门口。
“快来吃饭,吃完咱们早点去考场,不要耽搁了考试。”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走出考场,阳光洒在脸上,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父亲在招待所等我,他的笑容温暖而平静。他没有提及考试,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聊起家常。
父亲帮我收拾完行李,说:“你和老师同学坐大巴回去,我和小春他爹还要在县城办点事,迟一点回。”
那天晚上,睡在父母隔壁屋的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孩他娘,帮我打一桶热水来,我要好好地泡泡这双脚。”
“咋的了?”
“去县城来回走了六十多里地,脚底磨出泡了。但坐车的钱省下了,值当!”
“我说呢,给你的钱,咋还剩这么多。”
“嗯,住宿的钱也省下了。住旅馆每晚要五块钱,我可舍不得,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凑合了三个晚上,挺凉快的,只是蚊子太多。”
“你呀……”母亲心疼父亲。
“孩他娘,这省下来的钱,你明天上街割点肉,给咱儿子补补。”
黑暗中,我泪流满面。
(《光明日报》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