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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6月08日 星期六

    渐近渐远马蹄声

    《 文摘报 》( 2024年06月08日   03 版)

        ■周晓枫

        清溪峡古道位于四川甘洛,长约5公里。这条古时从成都进入云南的官道,保持着未经开发的原貌。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当地向导指点,即使我们抵达也无从察觉古道入口,它看起来只是一片普通河滩。

        远望只觉两山对峙,到山脚近乎交叠,只留一溪之宽;从山脚向上,两山之间才逐渐开阔,融入后面的苍茫山脊和清朗天际。午后寂静,除了我们,没有游客,倒很适合访古寻幽。

        曾是南方丝绸之路,我们踩踏的青石已在历史中铺设千年。古代道路沿河修筑,至少不会脱离水源的保障。我们边走,边倾听旁边的溪流喧响。湍流和涡旋,不断溅出水沫。这片空气中,有水沫的气息,有草汁的气息,有花香的气息,有根须被牛羊的嘴翻掘而带出土里湿而苦腥的气息。水流灌溉和养护,才能滋养众生万物。我驻足闭起眼睛,喧响有助玄想,这种声音让一切更静,更空……无论身体还是情感的边界,都在虚无里融化。这水声,这气息,这牲畜的鼻音,也曾伴随古人的身影。

        路边垒砌的半墙,石头想必取自河滩,棱角未被浪流打圆,上面落着棕褐色的苔藓和绿白色的鸟粪。青石板是尺寸不一的矩形,因为山道起伏蜿蜒,工匠只能在小范围内尽力维持它的平整。这条步道,运送食盐和茶叶、布匹和铁器,输送货品就像血脉输送营养。

        曾经,官员和商旅走这条路,浪人和劫匪也走这条路。渴望财富的走这条路,乞求糊口的也走这条路;荣华富贵的走这条路,颠沛流离的也走这条路;遗忘家乡的走这条路,思念亲人的也走这条路;宛若新生的走这条路,猝然长逝的也“走”这条路……青石板上,是风调雨顺的路,也是电闪雷鸣的路;是春风得意的路,也是黯然神伤的路。我想象照彻古道的响晴之日,阳光万仞;想象霜寒,让晨昏都变得更加孤旷;想象暴雨过后,湿润的石板要比干燥时颜色更深,像又被时间盐卤了一遍。很多时候,不止马匹,人们也像他们牵拽的马匹那样负重,一次次承载着脊骨上的压力,一次次迈动因疲累而沉重的脚步。人背马驮,这条腿脚下的路,其实也是一条肩背上的路。

        多少匹马踢踢踏踏、磕磕擦擦,才能在坚如石板的岁月里留下这些蹄印。马蹄印不及成人的足长,但更为宽绰,就在碗口大的凹痕里,途经过多少亿万马群,盛纳过多少千秋故事,如今都已杳无踪迹。人走过的脚印,很少能留下让石头凹陷的坑痕;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就像从未存在过。

        马蹄印里偶有一汪雨后的积水,映着天上的弦月,如一尾漾动的鱼;如果圆月覆盖,就如结痂或玺印……白驹过隙,月亮就是岁月之马的蹄印。一年或百年,千年或万年,万年或亿年——我们人生所谓的大起大落,所谓的财富声名,在历史的褶痕与折痕之中,算不得一粒灰。我看到一些小如黑豆的昆虫,在土壤与草根之间仓促跋涉,我们又何尝不是细小蚁虫?在千年之前或千年之后的道路上,在花朵与牲畜之间,在山河与心事之间,在已成往昔的线索与不可获知的命运之间,跋涉,并向死而生。是的,假设以更大的时空坐标来度量:死,就是从生里最后结出的果实;而生,正是从死里最早萌生的籽芽。所以走在几近废弃的这条古道,我们所感受的,依然是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光明日报》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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