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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当年的父母爱情

    《 文摘报 》( 2024年05月18日   07 版)

        ■梁鸿鹰

        我与母亲共同生活于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只有十二年。

        在一个小县城里,能够长久活在人们心里的女性很少。母亲像一枝风中的褪色玫瑰,鲜丽的色彩已不复存在,但她的气质、经受的苦难却让人久久怀想和同情。旷日持久的疾病迫使她三十七岁便辞别尘世,过早卸下人生重担,将纷扰、苦痛、遗忘留给他人,任凭十二岁的儿子,十一岁的女儿,三十六岁的丈夫悲伤、思念。

        母亲罹患肺结核是在20世纪的50年代,那时,肺结核尚有相当高的死亡率,人们对它谈虎色变。    

        当我听得懂大人们有所避讳地隐秘议论的时候,妈妈年仅三十岁出头,已经两肺空洞多处,病情严重到无法工作,只能在家休息。她不得不克制着自己,回避主动亲近自己的孩子。亲吻、拥抱、溺爱、游戏,在别人家是日常的内容,在我们家里却是不言而喻的禁忌。新生命唤起母亲对未来的美好想象,每年春天她都张罗着买小鸡、小鸭,有一年还接纳了小朋友送的小兔子。她喜欢这些小鸭、小鸡、小兔,给最初来到家里的几只小鸡起了大白、二黄、小花和豆豆等名字,风和日丽之时,就坐在它们旁边,听这些小动物发出的声响,体察它们之间的诡计与争吵。

        母亲小学在呼和浩特上的,初中在五原,考到包头读高中。不管到什么地方,她都能很快引起人们的注意。她脸部轮廓清晰,高鼻深眼,举止娴雅,气质卓异,每到一地都令人难忘。    

        人们都说我母亲身上有种超脱于俗世的清新之气,爱思考,凡事不刻意,从不知道什么叫刻意,无论什么样的举止、穿着,只要出自她,都会带来天然去雕饰的效果。    

        听不少阿姨讲,少年时代的妈妈身上散发着很好的味道,那是她皮肤自身散发出来的,经常与她结伴而行的同学们,知道她使一般的肥皂,用最便宜的雪花膏。妈妈无忧无虑,学习品行无可挑剔,不缺同伴,不缺友情。同伴如补品,时间长了,大家都受滋润。几个上学一起走,放学一起回的女孩子里,妈妈身材匀称,个头高挑,为人和善,说话轻声细语,得到大家佩服,大家听她的主意,一路上总是有说有笑,无拘无束。    

        妈妈的幸福是爸爸带来的,她的不幸爸爸同样难辞其咎。就在踏入青春期门槛的高中后期,妈妈的肺结核开始展露异常狰狞的一面。她姣好的面容,浓密的黑发,修长的四肢,文质彬彬的气质,吸引着艳羡渴慕的目光。诸多异性的目光,只有来自我的爸爸的凝视,她最在意。她学习成绩好,性情高傲,是包头第一中学的名人。    

        1954年珍贵的春色如约来到包头一中,教室、阅览室、食堂、宿舍、林荫道和操场很快有了盎然春意,人们之间的走动增加,春情开始在少男少女心中激荡。爸爸是备受宠爱的家中长子,长得帅,大手大脚,性喜呼朋唤友,不乏公子哥儿做派。听我二姑父说,他在学校的名气来自交酒肉朋友,给兄弟们打抱不平。爸爸比妈妈小近两岁,低一个年级,他与同学们或啸聚或小酌,从不缺开心地玩耍嬉戏,但成绩一点不差。    

        “五一”“五四”很快就到了,这劳动的节日青年的节日,同样意味着苏醒、欢腾和运动季。疾患限制妈妈对激烈运动项目的参与,但没有阻止她对运动场上活跃着的人们的鉴赏。    

        爸爸想在径赛项目上出风头,八百米,四乘一百米接力是他的强项。在少女们眼里,最吸引目光的,永远是状态、肤色、秀发和神情,而非能否跑第一。就在爸爸持最后一棒撞线之后,令所有在场的人们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一个身材美好的女孩不失时机冲到爸爸面前,递上一块毛巾,令他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女孩虽面部潮红却异常冷静。大家发现了,她就是王承真,我的妈妈。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一场喧闹的运动会,让两个怀春的高中生碰撞出了火花。我只能想象,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佳人相思,当年明月,空照无眠,敕勒川苍穹之下,热烈而单纯的少男少女,敞开彼此的内心,靠近彼此的灵魂,填写着人生新空白。

        差半年就要高中毕业了,妈妈的肺病此时露出远比生活本身更严酷的面目。多处诊断的结论高度一致,求医问药所听到的告诫如出一辙。结婚可能导致的恶果,毫不客气地摆在两个情侣眼前。当此甜蜜与痛苦交织之时,妈妈遭到了来自爸爸家的全面反对。1956年,学习似乎并不怎么刻苦的爸爸如愿考上大学。大概就在此时,他们俩确定了关系。还有几个月高中就要毕业了,恰在此时,妈妈因病不得不提前退学。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回到爸爸家所在的巴彦淖尔磴口县,在第三完全小学当了一名语文教师。    

        处于爱情炽热期的爸爸在1958年大学毕业后,毅然回到磴口与妈妈团聚。当他在电话里向大姐(我的大姑)报告即将与妈妈结婚时,大姐勃然大怒,愤然摔掉电话。大姑父是放射科大夫,早已经知道我妈妈承真肺上有了空洞,此时根本不能结婚。不过,据我四叔希仪说,对父母这桩婚姻,爷爷的态度倒非常开明,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回到家乡结婚生子,意味着迅速走入庸常的生活。爸爸的这种义无反顾,像是自我牺牲,在当时的小城再度成为话题。爱情的巨大鼓舞使爸爸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他的机敏,他的认真,他的才华,招来不少仰慕的女生。听说一个双眼皮眼睫毛很长的小女生,动辄如小鸟依人般楚楚可怜,经常跟爸爸走动。小女生令妈妈想起运动场上爸爸初次面对自己时的犹疑。妈妈立刻行动起来,爸爸也有自己的办法,两个人很快和好如初,让爱情甘之如饴。

        (《岁月的颗粒》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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