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刘心武:追求美,但不要追求完美

    《 文摘报 》( 2024年04月27日   05 版)

        刘心武

        在读者眼中,刘心武的名字是由许多文学作品沉淀而成的。他写小说、写散文、写建筑评论、写《红楼梦》研究,是中国文坛“常青树”。面对面采访82岁的刘心武,我们试图寻觅他身上的常青密码,却看到了漫漫岁月中的一种文学本真。这是“到了80岁,不需要有写作计划”却笔耕不断的刘心武,是至今追求美、但不追求完美的刘心武,是念及老友仍“想大哭一场”的刘心武。

        一直傻傻地写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文学写作的马拉松长跑者。当年和我一起获奖的一些伙伴,不少人后来就没有了想法,不再持续写作,也有的是被迫中断写作。我没有停止过写作,一直在傻乎乎地写。从1958年16岁那年发表在《读书》上的第一篇文章直到现在。

        我不断地回顾自己的写作,不断地作总结。文集是一个作家的作品多了以后的集中展示,没有什么历史方面和作者整体评价方面的考虑;文存是有文必录,只要是公开发表过的作品,不论是失败的、幼稚的、糟糕的还是难为情的作品,既然公开发表了,就不能回避。

        老大姐茹志鹃在世时和我关系很好,我们在创作上一直有交流,她总是表扬我,说我的回顾特别有益。她鼓励我不断地回顾,巩固优点。我不断有新的作品,还打算继续把发表后未收集的文字编为一集,延续自己写作跋涉的足迹。这也是对老大姐的一种告慰。

        隔窗窥见新月

        我小时候家住钱粮胡同35号,那是海关总署的宿舍,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隔壁34号缩进一块,是个小四合院,那就是陈梦家的私宅。1953年,我们胡同发基层选举选民证,我母亲是张罗者之一,她对我说:“幺幺,隔壁的陈梦家先生在帮忙核对姓名呢,你不看看他吗?”我们家有几扇有花式隔栅的玻璃窗,我赶紧隔窗窥望,看见一位俊逸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虽然穿的也是蓝布干部服,但浓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服和皮鞋一尘不染,一脸蔼然的微笑,在那里与人交谈。我对他印象深刻。

        我和巴金见面是在1978年。当时我在北京人民出版社(现北京出版社)文艺编辑室担任编辑,文艺编辑室的同人们自发创办了向全国发行的大型文艺刊物《十月》。长我8岁的同事章仲锷带我去上海组稿,我们一起去巴金府上拜访。

        巴金答应给《十月》写稿,同时告诉我们,他主编的《上海文学》和《收获》也即将复刊。他特别问及我的写作状况,并为《上海文学》和《收获》向我约稿。他望着我说,编辑工作虽然繁忙,但你还是应该把你的小说写作继续下去。我现在回思往事,就体味到他的语重心长。

        我回北京以后果然写出两个短篇小说寄过去,《找他》刊登在《上海文学》上,《等待决定》刊登在《收获》上。我很惭愧,因为这两篇巴金亲自约稿的小说,质量都不高。我又感到很幸运,如果不是巴金对我真诚鼓励,使我的小说写作进入持续性的轨道,后来我又怎么会在摸索中写出质量较高的那些作品呢?

        写作尤其是写小说,其实也是一门手艺,有前辈鼓励你不懈地“练手”,并提供高级平台,是极大的福气。作家写作,一种是地道的文学写作,一种是行为写作。巴金当面鼓励我这样一个新手不要畏惧松懈,把写作坚持到底,并且作为影响深远的文学刊物主编,为有特殊意义的复刊号约稿,这就是一种行为写作。

        不啻救心丹丸

        我家里的纸箱里保存的冰心来信,有12封。翻看那些几乎被老鼠啃掉的信件,我确信,冰心是喜欢我、看重我的。她几乎把我那时候发表的作品全读了。

        1982年,我把一摞拟编散文集的剪报拿给她,求她写序。她读完为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垂柳集》写了序,提出散文应该“天然去雕饰”,切忌弄成“镀了金的莲花”。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对我以后写作的谆谆告诫。20世纪90年代后,我继续送书、寄书给她,她都看,都有回应。

        我去看望冰心,总愿一个人去。我愿意跟冰心单独对谈,她似乎也很喜欢我这个比她小42岁的谈伴。真怀念那些美好的时光,我去了,到离开,始终只有我一个,吴青和陈恕(冰心的女儿和女婿)稍微跟我聊几句后,就各自去忙了。于是,阳光斜照进来,房间里只有冰心老人、我和她的爱猫,沐浴在一派温馨中。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冰心给我写信:“我这一辈子比你经受的忧患也不知多多少!一定要挺起身来,谁都不能压倒你!你像关汉卿那样做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重读这封信,我心潮起伏而无法形容那恒久的感动。敢问什么叫作好文笔?在我艰难时,多少人吝于最简单的慰词,而冰心却给我写来这样的文字。

        我还是个中学生时便给《北京晚报》副刊投寄小稿子,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和顾行(《北京晚报》原副总编辑)在文化界的活动中邂逅,这才有了些来往。他历经大劫后那种超然于荣辱浮沉和炎凉生死的精神状态,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而,我一度相当的“忙”,竟未珍惜这一能给予我诸多养益的人际关系。但当我摔了个大跟头时,老先生在获悉有关我的信息后,立刻给我拨来了电话。他说:“心武,你要相信自己。”当时他因严重的心脏病住在安贞医院,他从病床上爬起来,离开病房,走过好长一段走廊,到公用电话亭那儿给我拨的电话。

        这是一个我一生受用不尽的电话。短短几句话,不啻救心丹丸。

        得知他去世,我难过许久,我该怎样向他的在天之灵颂念那宝贵的人生馈赠?纵使我们有足够的自信自强与自救自赎的能力,我们也许还是需要在关键时刻接到一个始料未及的救心电话。同时,我们应当自问:什么时候,我们也给他人拨一个这样的电话?如果此前未曾有过,那么,头一个这样的电话,将在何时,拨给何人?

        罗曼·罗兰说过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命不由己,运势难驭,但我们既然生而为人,就应该热爱生活,拥抱命运,乐观前行。追求美,但不要追求完美,这也应该是你和我对待命运的态度。

        (《解放日报》4.19 栾吟之 黄玮)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