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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3月30日 星期六

    鞋子的力量

    《 文摘报 》( 2024年03月30日   03 版)

        ■林那北

        只要不外出,现在我一周会两次穿起帆布舞鞋。它是皮软底,驼色或白色,两根一厘米宽的松紧带交错横过脚背,将整只脚妥帖裹住。如果坐着伸直腿,再用力绷住脚尖,双腿立即就像两根有力的线条,宛若威武的栏杆,一下子就将庸常的日子划出清晰边界;又像两把尖利的铁器,急匆匆要铲开前方某处。这是到了上课的时间,说高雅点叫舞蹈课,通俗点则是大妈的娱乐活动——就是如今正野草般四下蓬勃的广场舞。

        对某种东西的极度沉醉,通常被称为“控”。20世纪80年代,我看到最“控”的是一位外国女人,她居然拥有几千双鞋子。那时还年轻,并且穷,目瞪口呆之下竟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羡慕。如果世界没有战争疾病灾难,财富如海水般丰沛流淌,每一个不同肤色的女人都恣意被宠爱,可以纵情拥有很多漂亮的鞋子和裙子,岁月顿时就显得多么温暖和静好啊。

        我也曾爱鞋入骨,细跟、粗跟、长矮靴此起彼伏,连拖鞋都觉得下一双才是最美好的。鞋子是否舒适,不仅仅只关乎脚趾,还与心情密不可分。地球那么大,给予我们的只有脚下两个小支点,怎么立足决定着生命的质量,这时候鞋承担起与土地交流的全部职责,它驮着我们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夏至秋冬。居于人体最低位置,却默默承受着全部的重量,无论如何它们都有被爱的理由。

        数年前,某晚与家人散步路过江边,赫然见空地上十几个中老年女人正兴致高昂地列队挥动四肢。放置地面的小音箱里传出的,明明都是极具风格的藏族、蒙古族等民族音乐,几十年前早就风靡过,体现在她们身上,却是一成不变的僵硬比画,所谓乐感和舞感此时都已被夜色吞没,肩颈的退化、胸腰的无力、腿脚的木讷,如墨的夜色却吞咽不住,它们山一般壮阔地耸立那里。但她们自己并不觉得异样,一个个脸上都布着潮水般的喜悦,甚至因为有人围观而愈发用力挥手跺脚。

        那时我其实正终日佝偻着背,拼命凝固起身子,以抵挡漫无边际的肩周炎。一左一右,在两个最靠近脑袋的地方,它们却以最大的敌意侵扰而至,时不时撕肉钻骨,一副誓死拼个死活的狠劲。我逃无可逃,手不能提,臂无法展。能跳吗?不能。但机缘巧合,终于有一天我也成为小区舞蹈队的一员。去年队里排《我编斗笠送红军》,虽不是芭蕾,但音乐一起,那种熟悉的气息又徐徐回来了。人生终究是一个环,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年轻时跳舞的岁月。一切都在重复,一切又如此迥异。想荡起身子,但腰太硬;想挥动胳膊,但肩太紧。说到底不是鞋让人脚步趔趄重心不稳,而是鞋子的力量已经支撑不起几十年沉甸甸的岁月了。阅历让你眼高,衰老却让你手低。这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江边那些女人,她们也曾花朵般绽放过青春,如今再聚一起,且歌且行,无非是以一份松弛的心境,给必将更羸弱的躯体些许安抚,也给自己已经远去的往昔,致以幽远的怀念。

        (《光明日报》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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