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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平早年是旅行杂志的主编，杂志停刊后，她把精力完全放在山西的壁画和彩塑上。这些年来，她拍了山西四百多处壁画，其中明清的占了三百多处，大多是清代晚期的，其中很多都是她首次发现的。
“每个时代遗留下来的文化，都反映了那个时代。乡村壁画不仅仅是艺术的呈现，里面还有很多历史信息。”杨平说。
“带回来的片子，几乎全部作废”
杨平的老家是山西晋城，晋城以古建筑闻名。2003年，杨平自己掏出36万元，开始拍摄晋城的古建筑。建筑拍得多了，她渐渐地对建筑内部的壁画产生了兴趣。最初爱上壁画，也是因为壁画的美。
2012年，杨平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拍摄山西各地的壁画和彩塑。当时她只知道那些在文物名录上的壁画，至于山西到底有多少壁画，她并不清楚。
一开始没有拍壁画的经验，杨平向山西撒了一张大网：山西十一个地级行政区，每个行政区派一支摄影队，每队至少三人，由一位知名摄影家领衔，加一个灯光、一个司机，打算对全山西的壁画、彩塑进行地毯式拍摄。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花费不菲，但效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带回来的片子，几乎全部作废。”杨平想起当时自己的“莽撞”，不自觉露出苦笑。当年杨平请来的摄影师都是行业里的“大腕”，“他们对怎样拍得好看有自己的认知。你说拍成这样，他认为那样的才好看。而且很多他们觉得不好看的就不拍。”
这次不成功的地毯式拍摄让杨平赔了很多钱，十一支摄影队的仪器、差旅、人工，全打了水漂。到后来，她意识到，不是摄影队越多就效率越高，掌握拍摄的准则才是最关键的。她把摄影队缩小到了两支，其中一支就由她自己来拍。面对一铺壁画，要形成比较标准的拍摄流程：大小的梯子必须要有，对墙壁进行分区的红外线仪也要有，镜头是标准的蔡司50，还要有一个手持的小相机，“很多塑像离壁画很近，手要伸进去拍”。
拍村里的壁画，除了这些一般的设备之外，铁锹和鸡毛掸子也是必备的，后者用来拂去壁画上的灰尘，前者则是修路的工具，“通往村里的是土路，用得上”。有一次到吕梁的一个村子，路况糟糕，摄影师用铁锹铲了一个多小时，才铲出一条“路”来。最后三百米，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大小器材都扛着走进村。
“三十年前题记还在，现在模糊了”
走进杨平的工作室，首先看见的就是一整排山西寺观壁画的图册。《岩山寺》《开化寺》《公主寺》……这些在壁画史上赫赫有名的寺观，杨平都相应做了极为精细的图册。这些图册是她十几年来拍摄壁画的成果之一。在她之前，当然也有人拍过它们，也出过很多图册，但她想要做的是把每个细节都拍清楚。
到2013年冬天，像岩山寺、开化寺这样的“国保”“省保”，差不多都被她拍完了，杨平开始系统地拍摄村庙里的壁画。
一开始，对于村庙壁画，杨平只是路过的时候顺手拍，但拍得多了，她慢慢意识到，村里的明清壁画，比起宋元壁画，自有它的价值，完全值得再去搜罗一遍。
山西古村落里，民间信仰的庙宇有着很多常见的神祇，关帝庙、娘娘庙（三霄娘娘）、龙王庙、马王庙、东岳庙，它们可能会单独出现，也可能会“组团”出现——即在一个庙中分布于不同的配殿里。龙王保佑风调雨顺、娘娘保佑生育平安、关帝则保佑教育子女忠孝节义。“生娃、教育、农业，都是老百姓的真实需求。”杨平说。
时间在流逝，壁画和彩塑也随着时间在改变。很多壁画和杨平最初看到它们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知道的一堂宋代壁画，三十年前题记还在，现在某些题记已经模糊了。”而一些无人关注的清代壁画，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文化应该要滋养人的”
到底要不要将村庙壁画出版，公之于众，杨平曾经犹豫过很久。2016年，他们在太原附近的一个村子拍摄，摄影师被当地村民给撵走了。杨平非常理解老百姓的“警惕”：“文物贩子实在是太多了。”村庙里的壁画，一般连文保点都不是，官方的保护体系鞭长莫及，它们虽躲在深山，却躲不过文物贩子的“勤奋”。
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平就是在和文物贩子赛跑，“你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有多‘勤奋’，十年前我去的山沟里，文物贩子都走过。”杨平的朋友圈本来是完全开放的，自己看到了什么、拍到了什么，都会发在朋友圈，但不会发具体地址。有一次，一位朋友从外省追了过来，和她打听，“杨老师，你朋友圈里的东西，能不能给我一个地址？”杨平随即警惕了起来，对那位朋友说：“我手里的东西，你一个石头也不能拿走。”
《高堂粉墙烛下见——中国山西乡村古壁画探幽》是她2023年出版的新书，里面收录的21处精美的村庙壁画，大多是清代晚期的，其中很多都是她首次发现的。但是在这本书里，很多村庙却写了详细的地址。杨平说，这也是她思考了很久之后的无奈之举。一方面，把它们隐藏得再好，可能也逃不过文物贩子的搜索，而且就算文物贩子没有找到，书中多数村庙都已经半坍塌了，这样隐藏下去，等待它们的命运也是逐渐湮灭。“不如公开它们的状况，引起全社会的重视，唤起村民的保护意识。”
“其实我有一个发心，文化不仅要吸引文化人，还要吸引更多的普通人，文化应该要滋养人的。我们现在的文化只滋养了一小批人，这是不够的。”杨平说。
（受访者供图/图）
（《南方周末》11.16 王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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