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朱墨犹看尽,未了斋中未了情。”2023年9月1日,99岁的著名作家、编辑袁鹰在北京去世,作家肖复兴为他写下这句悼诗。
提起袁鹰,很多人会想到初中语文课本上的散文名篇《井冈翠竹》,而在他供职三十多年的人民日报社以至文化界,熟悉他的人喜欢称他“老田”。他本名田钟洛,袁鹰是笔名。晚年,他在成都宝光寺大雄宝殿前看到一副楹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他心有戚戚,从中悟出禅机,为自己的书房取名“未了斋”。作为主持人民日报副刊最久的编辑,他曾长期处在文化界的风口浪尖上,深感自己曾自觉或不自觉地写过、编过一些有遗憾的文章,晚年创作了大量历史散文,他说:“算是还债吧。”
1952年年底,袁鹰从上海解放日报社调到人民日报社文艺部(最初称文艺组)任编辑,不久担任副主任。文艺部由副总编林淡秋分管,袁水拍任主任。袁水拍社会活动多,文艺部日常工作常由袁鹰主持。
1956年,中央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7月,《人民日报》扩版,并在八版上恢复副刊。袁鹰奉命任主编。
那时,毛泽东秘书、中宣部副部长胡乔木受中央委托,主管人民日报的工作,领导了改版筹备工作。他说,副刊要成为贯彻双百方针的重要园地,对学术问题和文艺理论问题可以有不同意见乃至争论,提倡文责自负。副刊稿件的面要尽可能宽广,作者队伍的面要尽可能广泛。
袁鹰据此起草了一份副刊稿约。胡乔木几次修改后定稿,他加入了文章要“有文学色彩”这个要求,强调杂文是“副刊的灵魂”,一般要放在头条位置,还特别提出要批评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和弊端。短短一则稿约,勾画了以后多年副刊的基本蓝图。
8月,副刊开张。打头炮的文章是夏衍的《“废名论”存疑》,署名任晦。针对企业、商店纷纷改名的现象,文章写道:老百姓熟悉的许多老字号纷纷改为“第七门市部”“第八供应站”等,这种风气也流行到本该丰富多彩的文艺界。如国外漫画杂志有的叫《鳄鱼》,有的叫《箭》,有的叫《牧鹅少年马季》,在国内就直截了当地叫做《漫画》,正像一个人的名片上只印着一个字:人。
老作家们纷纷重新提笔,议论风生。茅盾署名“玄珠”,巴金署名“余一”,叶圣陶署名“秉丞”,何其芳署名“桑珂”,林淡秋署名“丁三”,曾彦修署名“严秀”……一时间异彩纷呈,带动了杂文的一次复兴。
约请邓拓写第一篇读书笔记,也是胡乔木的建议。1957年邓拓离开总编辑岗位,改任社长,1959年初他调离报社,任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走时他留下“文章满纸书生累,风雨同舟战友贤”的临别赠诗。邓拓的文章从袁枚的《黄生借书说》谈起。袁枚感叹:帝王和富贵之家藏书无数,然天子读书者有几?富贵人读书者有几?邓拓加以发挥,写道:“它说明了一个真理:占有得多不等于利用得多。事实往往相反,许多几乎一无所有的人常是用心最勤的人。”
胡乔木审阅小样时提出,请作者署上真名。邓拓本来给副刊写文章从来只署笔名,这次只好从命。他的打头阵带动了一批读书笔记稿件。
1977年,袁鹰在一次看演出时忽然发现胡乔木就坐在他前一排。此时袁鹰已有十年没见过他了,也几乎完全不知他的消息。眼前的胡乔木体质看起来不如从前,神情却依然从容安静。得知袁鹰仍在人民日报,在编副刊,他笑着点点头。
当时副刊名称叫《战地》,胡乔木忽然问,这两个字是谁写的,袁鹰说,用的是毛主席“战地黄花分外香”那句诗里的手迹。胡乔木“哦”了一声,又说:“其实也不一定用‘战地’两个字,还可以想个好一点的。”
袁鹰回来后与文艺部同事商量,大家都觉得“战地”二字确实不太妥。过了一段时间,副刊改名为《大地》,一直沿用下来。
袁鹰积极参与为拨乱反正造势。1978年12月,文艺版用整版篇幅刊发了陶斯亮长达万余字的文章《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给我的爸爸陶铸》,震撼了全国无数读者。这封信发表于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夕,那时陶铸还没有正式平反。袁鹰还组织了《丙辰清明纪事》征文,以记录1976年清明前后全国人民悼念周恩来的活动。从2600件征文中选出的140余篇文章,后来结集出版。袁鹰说,这是他编辑生涯中最为动情的一本书。
他得知老友乐秀良正在中央党校学习,就约请他为副刊写一篇有关拨乱反正的杂文。乐秀良寄来《日记何罪》,大声疾呼“日记应该受法律保护”。文章发表在1979年8月的《人民日报》上,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
后来,乐秀良在一篇题为《编辑的良知》的文章中感谢编辑刊发此文的政治勇气。他写道:“报刊编辑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根据中央的方针政策,联系当时当地的具体情况和问题,随时作出独立的判断。对的,就坚持,提倡;错的,就反对,批评。立场坚定,态度鲜明。这样,才是急党之所急,急人民之所急,为党和人民分忧解难。”
后来成为人民日报编辑的袁晞感叹,袁鹰主持文艺部那些年正是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文艺勃兴的年代,那时的报刊不多,文艺评论版和大地副刊是评论家和作家的重要园地,一流作家的一流作品在这里刊登,文艺新人的处女作在这里发表。担任过文艺部评论组组长的郑荣来说,他襟怀阔大,极善包容,这也是他有众多作者和朋友的原因。
(《中国新闻周刊》2023年第36期 宋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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