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名快递员利用业余时间写作,而后通过互联网一夜成名的故事。这是一位原本只顾着一日三餐,无意间抓住写作这根稻草,断断续续14年,终于找到自我表达路径的写作者的故事,只不过这位写作者碰巧当过快递员。他叫胡安焉,一个消瘦的广东人,20岁中专毕业,辗转多地谋生,2009年开始在网络上写作,2023年出版非虚构作品《我在北京送快递》一书,引发关注。以下是他的自述。
2017年5月12日,我入职了广东顺德一家当时全国最大的货运枢纽中心,上长夜班,从晚上7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我要把到站的快件按目的地分拣、打包,或者破开被大大的纤维袋装着的快件,把它们倒在分拣台上。重的纤维袋有五六十斤,要一整晚不停地倒。一到凌晨四五点,人就困得难受,常常感到眼前一黑要失去知觉。身子摇摇欲坠时,又猛地惊醒,模样像行尸走肉。广东夏天热,我试过一晚上喝光3升水,整晚不小便,因为水都从汗腺排掉了。我干了10个月,中间拿过5次A等绩效,但渐渐感到脑子不好使了,反应变得迟钝,记忆力开始衰退。
写这段故事并非是想向读者说些内幕,更多是一种记录,所以我还选了很多照片,像日记一样。出乎意料的是,这篇文章的反馈以及收入,比我之前10多年写的所有小说加起来都要多。它后来就成了《我在北京送快递》的第一章。
第二章“我在北京送快递”是我最后一份固定工作。当时在北京通州,平均工资7000元左右。我算过一笔账:按每月工作26天算,日薪大约270块。除去开晨会、晚会、卸货、分拣、装车,每天派件大概9小时,理想状态每小时挣30元,平均每分钟0.5元。派一个件挣2元,因此我要每4分钟派出一个件才不至于掉到平均线以下。
每个快递员的手机里都有一个“系统”,领件、送件都能实时监测。工作的过程中肯定会关注自己的工作进度,比如说到了中午11点,我想看看已经送了几个,一看送了50个,但是我昨天这时送了60个,我就觉得不行,今天慢了我要抓紧。
焦虑感就这么来了。如果快了我就会安心,今天比昨天好。如果速度慢了,我后面就要调整方式,比如说有收件人打来电话我就不能接了,因为接了就会浪费时间,我得直接冲向下一家。我害怕犯错,害怕时效慢,害怕掉队。这种心态日积月累,循环往复。
书写所有打工的经历,是想说明一件事——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像今天这样的一个人。我中专学的是家电维修,后来当过服务生、送餐员,其间还读了成人夜校,学设计专业。2003年毕业后,我先后去了两家漫画杂志,遇到了一些特立独行的同事、朋友。不久,我们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一开始我们住在通州的八里桥,旁边是通惠河,我们用喷灌油漆在堤岸边的墙上涂鸦;后来搬到燕郊,拿着吉他在裸露的潮白河河床上,围成一圈唱歌聊天;一起去石景山雕塑公园的迷笛音乐节,音量震耳欲聋,乐迷都奇装异服,让我感到震撼。
我并不是摇滚青年的性格,父母教我的处世之道是克己。所以我的性格基调是温顺、内向、沉默。但漫画社的朋友触动了我,让我意识到一些约定俗成的现象不一定就是合理的。这种怀疑意识,成为我的一种持续的个人思考。
后来,我去南宁做服装生意,商场的竞争激烈而残酷,那段时间积累了很多负面情绪,最后也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正当我为自己庸碌的人生自怜自艾时,读到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大教堂》。我感到自己找到了出路,有可能把这平凡、乏味、庸碌的生活中打捞起来,这个出路就是——写作。
我的文章都是发在网上,看到大家在评论区的交流,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即便个人的选择有限,现实中的生活依然可以有意义——生活中许多平凡隽永的时刻,要比现实的困扰对人生更具有决定意义。
(环球人物网 8.10 高塬 陈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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