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画来”

    七十余年孜孜不倦埋首于军事题材的创作，用笔墨线条呕心铸军魂——汪观清在四十年间三走长征路，六十年间四画“好八连”，五十八年间三画“雷锋”，留下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因为持续不断地创作军事题材，汪观清让历史和艺术绵密地交汇，这并非是个人的抒情，而是整个民族情感意志的体现。

    全套《汪观清军事题材连环画作品集》，以及《红日》《雷锋》《周恩来同志在长征路上》《南京路上好八连》（合作）、《南京路上好八连2》（合作）、《雷锋》《故事集珍》《从奴隶到将军》……铺满了一桌子，最近，部分珍贵手稿出现在上海档案馆新馆的“笔墨军魂——汪观清军事题材作品及相关史料展”中。92岁的画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我和部队有缘，任何时候，只要部队需要，只要是军事题材的邀稿，不需要任何条件，我都会画。”这些连环画，汪观清前后画了七十年。其中，经典连环画《红日》第一版已入选成为中国国家版本馆的特色馆藏，半个多世纪以来已出版过19个版本，印数超过150万套（600万册）。

    汪观清至今清晰地记得当年下连队的路径，重头戏是去孟良崮，路途曲折。坐火车到泰安后，转汽车到蒙阴，两地相距六十公里。可是，天上下大雨，地上烂泥地，汽车已经停运。站在泰安火车站门口，汪观清发愁，但心里丝毫没有放弃。看到一组拉煤的大车正要去蒙阴，他灵机一动，赶紧问“能不能带上我”，司机爽快地答应。

    第一次到孟良崮，汪观清被村里安顿在一间薄石头片砌成的空房子里，睡在地上的芦苇席上，一天两顿窝窝头，天天跟着老乡去劳动。老乡看这个城里来的书生一点也不矫情，便打开话匣子。有村民回忆家里男人被国民党抓壮丁，带他去看当年双方士兵刀刃相见、血流成河的地方。村里的老支书曾入征做过伙夫，他自告奋勇地带着汪观清走遍了漏山崮的每一条小路，走进张灵甫最后被击毙的山洞……1947年的那场战役，整个山头尸横遍野，附近百姓几年都没敢上山，战争和死亡带给一个普通人的冲击有多大？“当年战士们用血肉书写过的历史，请容我用画笔来致敬，来铭记吧。”汪观清下定了决心。

    《红日》如同一个里程碑，静静地竖立在汪观清艺术生涯的路途中。两次到孟良崮后，汪观清和蒙阴县文化馆馆长左太传成了挚友。左太传——当地人都称他“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他给汪观清讲当年带着小分队埋布地雷阵的故事：“很多兄弟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他们画下来……”说完，眼眶湿润。后来，汪观清把这个脾气耿直、对党忠诚、打仗拼命的“飞行爆炸大王”融入了团长刘胜的人物创作中。

    到连队，汪观清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他带着近300张草稿，请官兵根据军事常识、动作要领等，一起调整修改内容。副连长和一排长是打过仗的老兵，两人耐心细致，一幅幅地“挑刺”。有一幅连环画，汪观清画的是战胜归来的情景，老大娘把花生、红枣塞给子弟兵，战士们开开心心地捧在手里。一排长看后马上说：“这画得不对。子弟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定是往外推才是。”

    择取某个事件刻画人物，还需要情感表达，彰显出画面的精神气质。汪观清画了一位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悲痛欲绝。副连长说，应该改成我们的战士抱着孩子，老乡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这更能激起战士们痛击敌人的决心。之前，汪观清画炸弹爆炸，就是几根线条。看了现场，又听战士们描述说，炮弹一来，就像下筛子，小碎石四处飞溅。他的画面再也不是几根直线，而是画出了炮弹的“节奏”。

    一夜夜，汪观清“夜阑卧听风吹雨”，一笔笔，“铁马冰河入画来”。回到上海，汪观清觉得不能再用以前画的感觉了，精致的，小心收拾的，都不对了。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艺术效果，汪观清又去学习了版画，以刀代笔，再拿起笔时，笔下的力道、苍茫感都有了。他画的不再是“轻音乐”“小夜曲”，而是雄强有力的“生命交响曲”。

    （《新民晚报》7.30 吴南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