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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乙博身材高大，微微有些驼背，脖子上挂着一个箱子和一个单肩包，里面装满了写字用的工具，走路时，格子衬衫的两只空袖管被风吹起。天气好的时候，郭乙博总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深圳街头，他熟练地卸下箱子，用脚夹出各种工具，在身边摆上自己写的“平安喜乐”“诸事顺遂”等书法作品，随后跪坐在地，用嘴咬着毛笔写字。
前段时间，一名深圳大学的学生拍摄了郭乙博写字的视频并上传网络，“无臂男子写毛笔字养家”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郭乙博说，他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我也许是个残疾人，但我依然可以自食其力”。
绝境：“永远忘不了那天”
郭乙博不喜欢干燥的气候，由于大面积的烧伤，他的背部几乎没有汗腺和毛孔，湿度过低时便瘙痒难耐。在刚受伤的那几年，郭乙博像候鸟一样，在寒冷的秋冬季来到湿润的南方，转暖之后再回北京。
2003年12月12日，一个寒冷干燥的北京冬日，郭乙博遭遇了人生的转折点。当天下午，郭乙博工作的餐馆发生了煤气爆炸，他在火中昏迷了四十分钟，再醒来时，全身缠满纱布，双臂已被切除。
“怎么会忘记呢？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20年后的今天，再谈起那场意外，郭乙博语气平静，但仍有一丝不甘。2003年，郭乙博24岁，来自山东冠县的他在北京学厨五六年，吃了不少苦，刚成为独立掌勺的厨师，一场大火烧掉了他生活的希望。
事故发生后，郭乙博在重症监护室躺了近四个月，之后的三年间，他经历了十几次大小手术，命捡了回来，家里却欠下了七十多万的外债。“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三岁小孩一样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别人照顾，那时候感觉这辈子也许就这么完了。”
因为气候问题导致烧伤的皮肤反复感染，郭乙博和妻子决定来到南方养病，走过深圳、广州、东莞等地，失去双臂的他只能靠乞讨度日。
希望：“做一个有用的人”
用脚摊开一块垫布，从包中依次取出墨水、毛笔、宣纸、镇纸，身高一米八的郭乙博跪坐在地上，口衔毛笔，几分钟写就“宁静致远”四字。看似简单的“口书”作品背后，是郭乙博十几年的勤奋练习。
此前，郭乙博尝试用脚写字。那是2006年，郭乙博还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在广州天河中心乞讨。一天傍晚，在附近摆摊用脚写字的廖刚过来和他搭话：“兄弟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要也试着用脚写字？”
廖刚没有双手，也是残疾人，他的话让郭乙博动了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家人的鼓励中，他用脚夹起毛笔，开始一笔一画地临帖。
最开始舍不得买宣纸，郭乙博就在旧报纸上写。他搬个小马扎，坐在街边慢慢练，有时候一个字要写上十几分钟。那时候郭乙博还没习惯四周围观的人群，只管低着头闷闷地写，“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脑袋瓜扎地下去，那会儿还是自卑。”郭乙博说。
用脚握笔不好掌握力道，一连写几个小时后，脚腕又酸又疼。郭乙博还记得，每次练完字之后，脚掌上都会沾满墨水，回家洗脚时一盆水都是黑的。
只要天气允许，每日上午11点到下午4点，郭乙博都会在街边练字，长久的练习下，他的字也开始有模有样了。有一天，一位过路人蹲下来看了半天，递给郭乙博20元钱：“你这字有点意思，这幅写完给我吧。”这是郭乙博卖出的第一幅字，也是在失去双臂后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书法让郭乙博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给了他走入新生活的希望。用脚写字一年多后，他开始试着用嘴咬着毛笔写字，“我觉得用脚写字还是不太文雅，而且嘴巴也更灵活些”。
用嘴巴写字同样困难，郭乙博最开始时控制不好力度，咬笔杆时牙齿生疼，有时会把笔杆咬裂，有时口水顺着笔杆流到宣纸上，辛苦写好的字成了一摊墨污。没有老师教，郭乙博就用笨办法，一个字一个字地临摹、练习，在近14年的时间里用坏了上百根毛笔，用过的纸张更是不计其数。
责任：“一个父亲的担当”
如今的郭乙博在深圳定居，他喜欢这座“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城市。前些年女儿盼盼的出生给了郭乙博一份安慰，也让他有了更大的压力，“做父亲了当然要更有责任和担当，不要再说自己没胳膊，这不行那不行，要有股闯劲儿在身上”。
在盼盼上幼儿园前，郭乙博有时会把她带出来一起摆摊。盼盼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在妻子方女士拍摄记录的视频中，她会给郭乙博递笔、擦汗，或者一个人静静地在一旁玩耍。
今年盼盼已经上小学了，郭乙博不再带她出来摆摊，甚至在外出时，他都会刻意与妻女保持距离，“我没去过女儿的学校，哪怕一家人出去玩，都是她们两个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郭乙博说，自己不想给女儿和妻子带来心理压力，他害怕路人的侧目和碎语伤害到家人。
郭乙博的善良不只留给家人。2008年，南方多地遭遇特大雪灾，大量旅客滞留在深圳火车站，彼时郭乙博身上只有辛苦卖字得来的3000多元，他用这些钱买了1008桶泡面送给在车站的旅客。这件事被五条人乐队写入了歌曲《最寒冷的一天》。
此后的十几年间，郭乙博回山东老家时，也常常会给当地的敬老院、小学捐献一些生活用品。“我在外摆摊卖字，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有些警察、城管都会停下来陪我聊聊天。”郭乙博愿意把自己得到的温暖传递出去，这更让他感觉“活得有价值”。
如今，郭乙博在网络平台上开设了名为“郭乙博乐观生活”的个人账号，发布自己写字的视频。他在网店售卖自己的书法作品，由妻子方女士帮忙运营。“以后就是练练字，挣点生活费，把女儿抚养好，知足常乐。”
（文中廖刚、盼盼为化名）
（《羊城晚报》6.17 王隽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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