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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3年07月01日 星期六

    终于给爸妈在县城买房了

    《 文摘报 》( 2023年07月01日   07 版)

        ■江子

        父母爱上了县城

        八年前,年过花甲的父母用蛇皮袋收拾了部分被褥和日用穿着,乘坐一辆面包车离开了我在赣江边名叫下陇洲的老家,来到了五十里外的县城。     

        种种迹象表明,我的父母对这一次离开,进行了颇为周密的谋划。比如说,离开的几个月前,他们为款待回去的我杀掉了最后一只鸡,就再也没有续养过新的家禽。再比如说,出行的几天前,他们将两垄菜地托付给了邻居。    

        父母此去是陪我的大侄子读书。大侄子到了读书的年龄,而我的家乡小学一共只有十一名学生,让孩子去县城读书成了大多数家庭的选择。我的弟弟弟媳在广东打工,陪读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父母头上。     

        父母住进了姐姐和妹妹帮他们租好的民房里。他们首先购买了液化气炉灶、碗筷,以及基本生活所需的一切。他们精心计算好出租房到菜市场、学校的时间,妥善安排买菜、做饭、接送孙子上学放学等事项,小心与房东、来自不同地方的邻里处理好关系,认真积累超市积分卡上的积分,享受着积分兑现后超市给予的小恩小惠的快乐……这是与在乡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一段时间之后,父亲母亲发现,相比在乡下,在城里的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空出来……从来闲不住的父亲百无聊赖。他慢慢找到了打发时间的许多方式,比如向公园里的许多城里退休干部学习奔跑,他奔跑的动作笨拙,失衡,跌跌撞撞。加上他因过重的劳作脊柱过早弯曲,跑起来就更难看了。可是他并不以为意。

        他每天清晨六点起床,然后从公园的入口出发,沿着公园的湖面来回奔跑。他还爱上了午睡。在乡村,一个人如果不是生病和醉酒,白天睡觉,是要遭人骂的。可是现在,父亲每天中午都要睡上一觉,谁也拦不住他。他入睡极快,几乎是一挨枕头就睡着,大约一小时后醒来。有了午睡之后,他发现日子不再像过去那么局促逼仄,而是变得丰盈、从容和舒展。  

        过去要走四五里,甚至七八里路才能见到的亲戚们,现在只隔着三五条巷子、七八百米距离。在县城生活的父亲发现,走亲戚的成本变得无比低廉。我的亲人们,他们都纷纷关了乡下的家门,潮水一般涌到了县城,租住在以父亲为中心一两里半径的区域里。

        在县城生活的父亲爱上的事物还有不少,比如在报刊栏前读报。母亲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比如她习惯使用煤气,穿着远比过去整洁得体,说起话来由过去的尖声厉气变成现在的轻言细语。    

        八年时间过去了。父母从十足的农民变成了习惯和热爱城市生活的人。为他们在县城购置一套房产,以安顿他们的晚年,就这样成了我家刻不容缓的大事情。

        在城里买房

        受我的委托,妹妹一有空就奔走于县城的大街小巷,为父母找房子。她今天打电话跟我说看了一套房子在国道旁的县邮局后面,进出不错,离侄子读书的学校也近,可惜在五楼,不利于爸妈老胳膊老腿的攀爬,看来还是算了;明天告诉我有一套房在城中心的菜市场旁边,二层,三室两厅,不费爸妈腿脚,年份也不算久,可是菜市场环境有点儿乱,气味也不太好,可能也不合适……电话里的她,谈起房子头头是道,且比她自己当年看房买房还要积极。    

        我老家的亲戚纷纷来到了城里。在城市买房的亲人不断增多。我的舅舅在城里干的是与房子有关的装置水泥楼板的事宜,他成了我的亲戚中最早在城里买房的人。我的五叔仗着他的儿子在深圳开五金店挣了钱,也买了一套小区环境不错的房子。我的小姑父是跑长途货运的司机,他们把房子买在了距县城四十里外的市里。我的大伯四个女儿有三个在县城买了房。我的亲人们相见,问的都是在城里买房没。老家男女相亲,一个关键问题是在城里有没有房。    

        几年过去了。房价依然在上涨。我的妹妹对当年买房的决定毫不后悔。她告诉我,现在她的房子已经涨到一平米五千元了。可她又不无懊恼,经常说,哥,早听了你的,买两套房,一套住,一套捂着到现在卖出去,不就发财了吗?而每次听到她的感叹,我都不置可否。城镇化如同盛宴,可如她这样毫无准备的普通农民怎么可能分到这盛宴里的一杯羹?    

        妹妹终于在国道旁的某小区给父母相中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二手房。那是一家单位十八年前建的集资房。房子在二楼,离妹妹的住地、孩子上学的学校都不算远。房子离国道隔着办公楼,正好阻挡了国道车辆的喧嚣,就有了闹中取静的意味。它原来的主人,是一位在乡村中学教书的老师。     

        妹妹打电话跟我说,哥,价钱啥都谈妥了,你们回来看看,看中了就交钱办手续吧。

        当老板的弟弟

        从广东赶回来的弟弟叼着烟卷,按照快到退休年龄的银行职员的吩咐,与弟媳一起忙于在借款合同上签字,按手印。房是以我们两兄弟的名义买的。他的那部分需要贷款按揭——他们在办理按揭手续。    

        手续颇为烦琐,弟弟看起来很忙,都抽不出空照顾他叼在嘴上的烟卷。为了躲避烟熏着他,他歪着头,一只眼睛眯起。他嘴上的烟灰已经很长了,但一直不肯掉落。     

        我的弟弟比我小七岁。二十年前他高考落榜,离开了村庄和学校,跟着打工的人们去了广东。他上过工地,进过厂,像许许多多普通打工仔一样,他吃过很多苦,遭了不少罪。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应聘到一家彩印厂做了业务员,从此进入了彩印包装这一行当。     

        他结了婚,妻子是一名在广东打工的湖南妹。他生了娃,两个孩子都丢给我在老家的父母。他买了房,房子在东莞的石龙。他的妻子开了店,是在东莞石龙一个服装批发市场里的一家成人服装店。他做了老板,办起了一家小型的彩印厂。他的坐骑,几年前是一辆海南马自达,今年换成了高大威猛的北京现代SUV途胜。

        弟弟看起来混得不错。他经常在朋友圈里晒他的车,还有他的小工厂。他还经常发一些十分励志的段子、语录,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他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人。     

        今年春节的某个晚上,我召集全家开个会,商量给父母在县城买房的事。我的意见是我与弟弟各出一半,买套二手房。我以为他会赞同我的意见,可他低下了头,很久没有作声。他终于说出了他不想买房的真正原因:我没钱,我东莞的房子贷了款,我买的车也贷了款,我开的工厂也贷了银行的钱。每个月我要还银行多少钱你知道不?厂子开四年了,可现在经济环境不好,我根本没挣到钱。我拿什么去买房?     

        春节过完,弟弟和弟媳又回到了东莞。而我买房的计划并没有停止。几个月后,我的妹妹找到了现在的房子。我给弟弟打电话,说房子找好了,你回来看看吧。房子还是要我们俩人来买。我帮他想好筹钱的办法:找两个姐姐借一部分,再办部分按揭。    

        我的弟弟终于开着他的SUV从东莞回到了县城。房子买成了。我们全家人都兴高采烈。爸妈不善言辞,可当晚颠来倒去地说着让我们不安的客套话。整个事件中妹妹出钱出力,功劳可谓不小,当我夸赞她,她脸上的笑意是由衷的。

        (《回乡记》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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