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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3年05月03日 星期三

    女性一生所听到的赞美

    《 文摘报 》( 2023年05月03日   08 版)

        上野千鹤子是“日本最著名的女性主义者”,据说已出版50多种书,至少19种译成中文。2022年,因《始于极限》《为了活下去的思想》《一个人可以在家告别人生吗》《女性的思想》《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热销,中文网络上飘出两种声音:一是“上野千鹤子元年来了”,另一是“有毒的上野千鹤子”。

        然而,上野千鹤子是美妙的,她的妙处不在理论建构,而在深入浅出,让每个人看到,“女性主义”就在身边,它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不想过母亲那样的一生

        1991年,上野千鹤子的著作已译成中文,即《高龄化社会:四十岁开始探讨老年》。那时,上野千鹤子的名头是“社会学博士、副教授”,“女性主义者”被小心地藏了起来。直到今天,“女性主义者”仍贴满“怪人”“激进分子”“心理有缺陷”“不婚者”“反社会”之类标签,非童年遭重创,不足以为之。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上野千鹤子多次称她的医生父亲“非常传统”,是“独裁者”,给全职家庭妇女的母亲带来巨大伤害。可母亲希望上野千鹤子将来也成为家庭妇女。这让她恐惧:我的未来能像她一样吗?

        这些叙述掩盖了三个事实:其一,父亲宠爱上野千鹤子,她不必像两个哥哥那样,从小被父亲规划好职业方向——当医生,她可自由发展。其二,当时仅5%的女生能上大学,上野千鹤子有幸接受高等教育。其三,父亲去世后,老病号们讲了很多他的故事,足以感化上野千鹤子。

        然而,“父亲有大爱,只是不善向亲人表达”的神话没打动上野千鹤子。大学毕业后,曾有一位面试官问她:“父母对你意味着什么?”上野千鹤子立即回答说:“讨厌。”据《身为女性的选择》,她仍记得,3岁就会用撒娇、装憨等手段,骗取父亲的怜爱;那时她就知道,可以利用父亲错误的性观念(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

        父亲让上野千鹤子明白,女人是“第二性”。很长时间,她以为那是父亲的个性问题。上大学时,上野千鹤子参加了“全共斗运动”(全体学生共同斗争运动)和“女性解放运动”。像大多数中产家庭出身的子女一样,“运动”满足了上野千鹤子参与社会、改造现实的浪漫向往,结果却是强烈的无力感。

        让上野千鹤子感到震惊的是,“运动”中充满了性别歧视:女生不能参与“战斗”,只能给“战士”送饭或当护士。“男战友”不会和“女战友”结婚,他们爱的女孩正在“后方”等着他。

        上野千鹤子说:“目睹了女性被男性无意识地过滤和分类,我明白了,性别歧视是我们社会的结构缺陷,不是个人问题。”大学毕业后,上野千鹤子一度迷惘,看不到现实与学问之间的关联,直到上世纪70年代,西方“女性主义”传入日本。

        “厌女症”

        上野千鹤子不讳言自己的“女性主义”是舶来的。在《始于极限》中,她写道:“我发表的言论大多是借鉴来的,几乎没有原创。再说了,‘女性主义’和‘社会性别’在日语里也都是用片假名写的外来语。很遗憾,它们都不是日本女性的发明创造。”

        上野千鹤子的成名作《厌女》引起巨大争议,大多数批评者将“厌女症”误读成“厌恶女人的病”,自觉“我和女性关系挺好的”,便匆匆判定“我不是厌女者”。在书中,上野千鹤子写得很清楚:“厌女症就是男人的女性蔑视和女人的自我厌恶”。所谓“厌女症”,指从男性视角出发,建构的价值体系。

        价值体系决定着生命的意义、个体的价值、人生的方向等,可只有男性视角,就会产生一系列令人生疑的推论:活着是为了当英雄,家庭是男人自我的延伸,爱情应是彼此唯一,人人都应承担义务……

        这些推论明明违背了人性的真实。上野千鹤子发现,许多家暴男在施暴后,会为自己开脱:“打的是你,可心疼的是我。”这便是基于“家庭是男人自我的延伸”形成的道德困境——婚姻只是契约,不等于一方的人格从此属于对方,借口维护家庭,就能剥夺对方的人格权?然而,类似的拧巴在职场、社会、文化、艺术中普遍存在,因为这些领域的规范全按男性标准写就,都在“厌女症”的掌控中。

        由此带来两大问题:一方面,男性成了“说教狂”,动辄居高临下,规劝、教训、指引女性,让她们接受、遵从意义,围绕意义而动,而女性变“聪明”“懂事”后,受益的总是男性。另一方面,许多女性丧失了自我,感受不到不平等,反而觉得自己被关注、被赞扬,为此而主动“奉献”。

        失去自己的声音,人就会成为“常识”和“正常”的奴隶。于是,女性面对两难选择:要么为了利益,继续麻木,走和父母、和别人一样的“正常的路”,这也许更安全,毕竟“大众普遍同情不具备‘自我’的人”;要么选择觉醒,可为此承担觉醒的痛苦,值得吗?

        《身为女性的选择》《快乐上等》是上野千鹤子的对谈集,专注于“是否该觉醒”之难。在上野千鹤子看来,自我觉醒需突破认知、家庭观、爱情观、生育观、社会性等障碍。

        女性当然知道,男性居高临下的“说教”与自己的感受间有落差,但家庭、爱情、生育制度中,有自己的利益,她们不愿放弃。比如已婚女性更愿嘲笑单身者,有孩子的女性会鄙夷婚后无子的女性,目的是提醒男性,在男性建构的价值序列中,自己表现更优。

        常有人指责说:老一代的生活条件更差,婚姻反而稳定。上野千鹤子则指出,在社会学中有“相对剥夺”概念,在许多领域,通过比较,才会不满现状。老一代无比较环境,新一代学历高,婚姻初期,女性自感价值提升,可35岁左右,昔日的单身女同学事业有成,家庭主妇们失落感迅速提升——学历越高,失落感越强。她们又无法抛弃家庭,那是她的社会通路,一旦偏离,即失社会性存在,毕竟事业成功不是女人的存在证明。

        人人都应懂点女性主义

        上野千鹤子自称既懂男性语言,又懂女性语言,是“双语者”,所以能从内部发现“厌女症”社会的本质。其实,她的书不太好懂,它们不属于正襟危坐者,更适合随手翻翻。只有多翻几本,才能明白,上野千鹤子为什么自认是“女性主义者”。

        在世俗语境中,“女性主义”正被污名化成挑起性别对立、反传统、拒绝承担义务等的代名词。但这是无知造就的恐慌。女性主义千变万化,不同人有不同的女性主义。

        在《始于极限》中,上野千鹤子写道:“女性主义是一个自我申报的概念。自称女性主义者的人就是女性主义者,女性主义不存在正确和错误之分。女性主义是一种没有政党中心、没有教堂和牧师,也没有中心的运动,所以没有异端审判,也没有除名……”

        对中国读者来说,上野千鹤子的书至少在三方面发人深省:其一,随着社会发展,人类的心灵会越来越敏感,性别意识觉醒、自我意识觉醒不可阻挡,应充分了解成熟社会的因应之道。其二,从大家庭,到小家庭,再到单身,似成现代社会的趋势。其三,当代社会科学研究中,任何一科都离不开女性主义,从学术进步的角度看,也需多了解。

        在《为了活下去的思想》中,上野千鹤子钩沉了近代革命中,女性付出了巨大牺牲,可民族国家建立后,却背叛了女性,她们并未得到承诺中的平等。哪怕是为了历史正义,为了给被侮辱、被损害者们一个交待,也有必要弄懂,什么是女性主义。

        (《北京青年报》3.19 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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