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成为母亲,选择坚守职场,选择母乳喂养。这看似稀松平常的三个选项,直到做母亲的第七个月,王廉才体会到艰难。
产假马上休完,去上班,那母乳怎么办?带着焦虑,王廉逛了一圈母婴论坛,学到了一个新词,“背奶妈妈”——在公司吸奶,下班带回家。
颠沛流离的母爱
王廉在青岛的一家体育用品公司工作,自从做了背奶妈妈,她感觉自己成了突然被拧紧的发条,转得晕晕乎乎。
晚上的睡眠被分成很多段落,至少每3小时要给孩子喂一次奶,一夜要起来三到五次。上班期间,一般每2~4个小时需要吸奶一次,每次吸奶大约用时半小时。
夜晚睡眠不足,白天的吸奶又占据了工作时间,困乏让她感觉自己脑子运转缓慢。公司没有母婴室,最开始,她找到了一间废弃厕所,空间很小,没有电源插头,放置好板凳后,只能勉强挤下两个人,她把自己塞进去,拿出吸奶器设置好,乳汁一点点填满奶瓶。
在一家媒体公司工作的陈蕙运气好一些,她不需要去厕所吸奶。她的公司六楼有一间小小的母婴室,据说是由杂物间改造而成,五六平米大小,有个一人多高的冰箱。
陈蕙印象最深的是有次自己背对着门坐在桌前,房间即使开了灯还是很昏暗,她拿一根不长的木棍把门顶上。墙壁似乎很薄,外面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是公司几位高层领导,她很快分辨了出来,还有陌生的声音,可能是老板在接见重要客人。
她想,“怎么声音这么近?他们不会进来吧?”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吸奶工具和“袒胸露乳”的自己,她骤然紧张起来。
除了日常工作,会议和出差也是背奶妈妈最头疼的。岳涵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每次她都要提前和当地酒店沟通,有没有冰箱,能不能存放乳汁。
出差两三天还好解决,最长的一次出差时间是12天,每天都要培训、上课、开会。她特意跟酒店要了一个冰箱,把每天吸出来的奶放进冷冻室。会议一开就是三四个小时,也不能轻易离开。有时开着开着,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胸部涨得像两块石头,乳汁逐渐开始外溢,打湿了防溢乳垫。
她会冲到离会议室最近的卫生间,拿出吸奶器,稍微吸几分钟,尽管胀痛的感觉还在,但只能赶紧回去继续开会,心里暗暗打鼓领导会不会介意自己的突然离席。
四小时“计时器”
被吸奶这件事“绑架”了——这是很多职场背奶妈妈的感受。像有一个四小时计时器悬在头顶,时间一到,无论手头在做什么,都要先停下。
背奶的半年,陈蕙很少像以前一样,和朋友出门逛街、吃饭,工作部门的聚餐也鲜少参加,因为一旦在陌生的地方待三四个小时,就有可能需要吸奶,除了大型商场以外,母婴室是否存在都只能靠运气。
每周一是她背奶期最“噩梦”的日子。她要先参加公司的会议,时长两三个小时,还要再参加另一场会,结束后就要去主持部门会议,又要两三个小时,一直持续到晚上六七点。
她要见缝插针地在某个会议中途“偷溜”去吸奶,不能被领导发现,也不能被下属知道。为了不耽搁工作,她有时会一边吸奶一边处理工作事项。有次领导一通电话打来,让她来一趟办公室,她只能先停下吸奶赶快上楼,“我总不能跟男领导说我在吸奶吧?”
职场和妈妈哪个重要
在“职场妈妈”的标签下,到底“职场”和“妈妈”哪个更重要?王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妈妈”。
王廉加入了很多“妈妈群”,在群里,给孩子喂奶是最重要的话题之一。在群里询问职场妈妈在哪里吸奶,大部分人都说自己的公司没有母婴室,有的人甚至会边开车边吸奶,还有的妈妈会抱怨坐地铁的时候,安检员会询问瓶子里装的什么液体,有的还被要求打开甚至喝一口,太尴尬了。
公司的母婴室是妈妈们的另一个“小世界”,王廉和同事们会开玩笑地管一位母乳量多的同事叫“奶牛”,她解释,“可能别人会觉得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其实在我们妈妈眼里只有羡慕。”
但走出这几平米的空间,在公司里再触及到母乳的话题,就总会带着一些微妙的尴尬。
在母婴室没有冰箱之前,陈蕙试过把母乳放在整层楼公用的储物冰箱里。她会封好口后再加一层外包装,但放在面包、蛋糕、冰淇淋旁边,她更担心也许会让别人觉得不适。除此之外,摆在工位上的“背奶包”有时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次她的同事看到她放在窗台上的背奶包,好奇地问“这是饭盒吗”,然后试图打开,她只能强装镇定掩盖自己的尴尬。
负重的爱
王廉每天都会记录自己的吸奶量,3月6日,是她背奶的第35天,她总共吸出了420毫升的奶。在奶量不足的日子里,她会绞尽脑汁分析到底影响因素是什么,食物?工作压力?和丈夫吵架了?对宝宝的愧疚感会一直萦绕到她下一次吸奶。
“母爱”的负担越来越重。研究发现,女性在母乳喂养过程中感到尴尬和挫败,因为难以平衡、胜任社会角色而自责,进而产生愧疚感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尤其近年来,女性承担的社会责任越来越重,愧疚感的出现就会越加频繁。
在北京妈妈群线下的一次聚会中,妈妈们围坐在一起,安慰着一位因为身体不适想要停止母乳喂养的母亲,有人劝她还是不要轻易放弃,不然对孩子的愧疚感可能持续很久。
王廉后来实在不想在厕所吸奶,她找到人事磨了又磨,人事帮她们“升级”到了一间暂时不用的办公室。她希望公司能有间母婴室,但并不敢贸然跟人事提出要求,“毕竟我们只是小众群体,”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哪里不对,每个女职员都有做母亲的可能性,“如果能有个母婴室,会觉得自己作为女员工更被尊重。”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新京报》3.8 侯庆香)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