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山水诗中传达的空灵、渺远而又独具情致的意境,及其外在超逸的气韵和情志上的“仕隐两得”,在中国古代文人中具有代表性。王维山水诗旷达超逸的一面,充分表明自然山水对传统文人情志的节制与调平作用。
山水诗的空灵与质朴
在王维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水诗中,“空灵”和静谧之感尤为突出。名篇《山居秋暝》描写秋日雨后山间即景,前两句尤以扑面而来的清新和宁静之气为人称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全诗以“空”字起笔,为触目所及的自然景致奠定基调。“照”和“流”看似打破先前的寂静,却衬得雨后的山林越发灵动,一种别样的空灵意境随之而生。《鹿柴》同样落笔“空山”:“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首句以“空”描绘山之人迹罕至和静空,随后又以“人语”打破“空”境。空谷传音愈显山之幽静,山中回荡的人声亦与山水交融一体,俨然山水的自然酬答。随后密林中乍现的光束,以自然莫测的变幻凸显灵动,强化了全诗营造的空灵之境。
王维笔下的“空山”“新雨”“明月”“清泉”,斜晖返照皆寻常景象,他却能以笔触直抵人心,成就千古绝唱,盖因其对山水“自然”特质的敏锐与易感,抓住了其“质朴”本质。他对自然山水天然善感,不论秋日薄暮入夜之际的微妙转换,还是“返景”“复照”青苔的刹那间的气象变化,皆通过捕捉自然转瞬即逝的时移物易,描绘乾坤的妙趣灵动与空明清远。
自然山水不因时因地而易的“质朴”特性,才是触动人心的根本。王维山水诗的独到之处,恰恰就在对自然“是其所是”的充分尊重。诗人藏起“自我”,物我融为一体。
闲适中的超逸
刘勰云:“是以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文心雕龙·物色》)王维的“虚静”和闲适感,主要体现在对自我的虚化处理和对“无我之境”的营造。以《鸟鸣涧》为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全诗以“闲”立意,诗人没有直白出现,而是化作超身物外的“我”。王维山水诗中的“虚静”不仅在于物我关系的调达,更透露出诗人的超逸品格。
王维喜以“闲适”入诗,其山水诗所透露的“闲适”与“超逸”气象,既反映了诗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也是他体认人情世事的投射。《鸟鸣涧》着眼于山间花鸟,夜静山空,却在“人闲”与“夜静”中暗藏道心与天机,言尽却意不终,余味绵长。人闲固然足表诗人的闲适,夜静又岂非诗人之心静?而这种闲静的心境,在月出鸟受惊的连动中衬托得愈显超然。山间万物皆自然山水孕化的生灵,而它们(包括“人”)又不过浩渺乾坤中自然妙趣的缩影。
王维中晚年流连山水,借自然感兴表露随遇而安、一片澄明的闲适超逸之态。自然山水的空灵与高远,反映的是诗人超然外物的人生态度。
山水诗的情致与情志
王维山水诗精微又不乏恢宏。《汉江临眺》渲染了山水的宏阔气象,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这种时空恒久、山高水阔反映的是诗人疏阔的情志。
晚年的王维常以自然山水兴发归隐之志。其含蓄敦厚的情志,接续的是诗经,而非楚辞中幽愤的情怀。连王维的“不遇诗”也别有筋骨,从而极大调达了怨怼之气。这种正雅冲淡了其山水诗中的“不忿感”和“不遇感”。王维山水诗中失意感的表达,更多是借自然冲淡或消解失意情绪。这种情感上的节制令王维山水诗写景空灵却不虚空,表“不遇”却不愤懑,透着世事洞明和情理通达的平衡感。
(《光明日报》3.13 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