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草原
我有一条公主裙,粉红色,正中绣着一颗桃子,裙摆有三层。我穿着这裙子出去,遇到认识的人,总要展示下裙子的厉害之处:“它有三层,你看,我的裙子很厉害。”说完,我还一层层地掀开展示给眼前的人看。
“好厉害。”获得肯定后,我旋转起来,裙摆飞起时,我像只要飞的蝴蝶。所以,当外公说晚上坪上有电影看时,我当然要穿我的公主裙去。
吃晚饭时外公说:“快点儿吃,不然去晚了电影都开始了。”
我立马张大嘴巴,把饭往嘴里扒,饭扒得多了,一边嚼饭粒一边往下掉,安安立马过来舔了个干净。安安是外婆养的土狗,每次去外婆家的第一天,刚到院子,安安都要冲我吠几声,被外婆呵斥后才安静下来。相处了两天,安安就知道我每次吃不下的饭都会倒给它,还有那带肉的骨头,趁外公、外婆不注意时我也会偷丢几块儿给它。一到吃饭时间,安安就守在我位置的桌底下,咧开嘴,眼巴巴地望着我。为了早点儿去看电影,我扒一口饭,再扒大半给安安。
坪上是一块儿大水泥地,是村民平时开会的地方,水稻收割完,放映队下乡,用电影来犒劳村民仲夏经历的每一场火热。
等到我和外公出发时天已经黑了。外公把我放在他肩膀上,我手抱着他的头,外公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长烟斗。小路两边没有路灯,溶溶的月光从天倾泻,就着月光,外公把小路踩得踏实有力。
快到坪上时,遇到的村邻多了起来。小孩子在前面快步走,大人腿虽长,但习惯了在泥土地里的挣扎,步子迈得并不开,都被孩子们甩在了身后。
电影开始了,迎着幕布上的光,大家把板凳放下坐了下来,外公没有带凳子,站在最后面;而我在外公的肩膀上不愿下来。跟外公站在一起的是上屋的表舅,表舅镶了几颗金牙,一说话,闪着光。他掏出香烟,是青梅软装,绿色的,递给外公一支,村里的男人一见面就掏烟,各自点上烟后,用力地吸一口,吐出,再说话。外公带着长烟斗,兜里只有烟丝,抽完表舅递的烟后掏出自己的烟丝,扯出一点儿,装进烟斗。外公抽的烟,往上升,烟飘散在我眼前,把电影整得云里雾里的。
比电影吸引人的是前面那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嗑着葵花子儿,放一粒在嘴巴里,“咯嘣”地咬破壳,用舌头卷出子儿,把壳吐地上。再往前点儿,那个胖胖的穿着无袖碎花上衣的阿姨从家里带了袋水煮花生,外婆家的花生也都挖完了,挑小个儿、不够饱满的用盐水煮,胖阿姨的花生应该跟外婆种的花生一样的香甜吧?村尾的村民骑着摩托车来,村里有摩托车的人不多,尤其是像他这种的红色大嘉陵更少见,他靠在摩托车上,不看电影,跟身边的人交谈起来,时不时看着场内的村民,有正好认识又看着他的,他立马招招手。
电影结束了,白色的幕布灯暗了,坪上也暗了。
比我还不舍得回家的是村民,开始跟周围的人聊了起来,一句电影,两句庄稼。电影放着时,大家都没觉察出坪上蚊子多;电影放完了,村民的手挥个不停。
聊天也是外公爱的,跟村民聊酒,聊焖肉。大家走完,外公才背着我回家。热闹喧哗的坪上瞬间安静下来,草丛里的鸣虫“吱吱唧唧”地叫着,此起彼伏。天上的星,地上的虫鸣,送着埋头回家的人。
到了家,外婆已经睡下了,门口亮了盏灯。外公打着手电筒直接把我放到外婆床上,外婆拿着蒲扇的手搭放在额前,闭着眼睛。
我爬了进去,外婆的床结实稳固,晃都不晃一下。外公出去了,房间一片漆黑,不用灯我已经知道枕头边放着一个苹果,我闻到了苹果的清香。
“把苹果吃了睡吧。”也不知道外婆把苹果放在哪里,每个晚上关了灯后总会摸出一个苹果给我,我快快地把苹果吃完,汁儿弄脏了手。把核递给外婆,外婆伸手把核放到床边的梳妆台上。手上残留的汁儿黏糊糊的,在身上擦了擦,裙子挺括的手感让我猛然想起今晚我居然忘记给大家展示我裙子的厉害之处了。
(《你好,小村庄》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2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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