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流浪地球2》仍在热映中,宁理扮演严谨寡言的科学家马兆,因角色形象与一款海鸥玩具相似,网友戏称“马鸥主任”。面对无数好评,宁理敏感又恐惧。他说导演郭帆也是,初次见面,两人都紧张且腼腆,但一旦涉及擅长的专业领域时,又会变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物我两忘。社恐者在人群中辨出同类,创作者在同类中嗅出知音。
宁理住在上海市中心一套只有五十平方米左右的老房子里。没有电梯,一层楼有四户人家,逐层走上去,会经过一户户邻居家,能“闻”到各家的味道和声响,在炸鱼的、在洗头飘散着洗发水味的、在看电视或者拌嘴的、夹杂着宠物的叫声的,还有各家门口摆放的旧纸箱、盆栽和旧拖鞋……这些已知繁杂的和由此推演出的未知的丰富,让他沉迷——这是关于人的生活的元素。
宁理出生于北京。1987年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后进入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工作,当时月收入220元,上台总是演主角。90年代初,他已参演《小浦东传奇》《阙里人家》等影视剧,观众评价也不错。《阙里人家》的导演是名导吴贻弓,演员里还有朱旭这样的前辈大师。当时因为年轻,宁理觉得机会来得容易,往后也一定多的是,年轻气盛,根本不懂珍惜。或许是表演梦实现得太顺利,宁理一时间失去了兴趣,想找点别的挑战,当时正是出国潮,于是他想出国闯闯,去学习一下国外的表演。
到美国波特兰的第二周,新鲜劲儿过去后,才开始感觉到落差。起初是环境带来的边缘感和语言带来的障碍,然后是文化带来的隔膜。其间宁理陆续干过中介,打过短工,去邮局上过班,还当过二房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在家里带孩子。虽然经济上没有很大的压力,也在美国的大学里学习了电影制作,但还是很难受。他思念戏剧和舞台,就好像思念一个年轻时没有珍惜过的爱人,总想着去外面的精彩世界看一看,却白白错失了真爱。“我记得当时在邮局上班,有个哥们儿问我以前做什么工作,我告诉他是一个职业演员,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如果说离开戏剧的十几年经历有任何益处的话,那就是我在远离它的时候,开始真正从心底里尊重和敬畏演员这个职业了”。
电影拍摄期间,宁理父亲过世。在和影迷互动时,有人问他:如果你有图恒宇这样的机会,会给亲人一个数字生命吗?事实上,马兆是不是暗地里帮助图恒宇实现了给死去的女儿完整一生的执念?对于生命中的失去,一个人是永远不能准备好的。宁理坦言:科学和人文、艺术是不能泾渭分明地分开的。“有时我和女儿打视频电话,你说视频里的脸是不是一种幻象呢?我的形象变成数据,传到云端,又呈现在女儿的手机里,它还是我吗?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或许,我女儿只是在和她设定是父亲的人聊天。而那个人是我也不是我。你这样一想,这不就是戏剧最原初的意义?”
11岁时,宁理母亲因为车祸去世,那种漫长和隐性的创伤,永远改变了他,“到现在都很害怕世事无常,很没有安全感。当然,还有对我父亲的影响。以前我很少从他的角度去考虑。他骤然失去伴侣,失去婚姻,也失去了单纯的父亲的角色,因为他必须同时当妈,而不能只承担一个父亲的职责。我在青春期和他完全处不好,他对我的教育也经常是简单粗暴的一顿打。现在我自己当丈夫、当爸爸,才能体会他当时有多么不容易”。
虽然说肉体的休眠化和记忆的数字化看上去特别超前,但它探讨的却是一个古老的哲学和伦理话题,那就是生和死。“我曾经埋怨父亲不理解我,但现在我即便百分百愿意敞开心扉去理解女儿,也未必真的能走近一步。我人生所有的失败、经验、教训和心得,都愿意倾囊相授,但对孩子来说,所有的下载资料都比不上自己的原创。后来我也明白,人生道路只能按照自己的逻辑去走出来,即便遇到岔路,也是人生必经之路”。
(《解放日报》2.14 沈轶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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