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国宝的国宝，去了

    2023年2月16日，94岁的胡锦矗在四川南充去世。作为中国第一代大熊猫研究保护工作者，这位老人见证了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史的每一个重要瞬间，被誉为“熊猫教父”“守护国宝的国宝”。

    牵头“熊猫一调”

    1957年，来自四川开江的胡锦矗从北师大生物系脊椎动物研究班毕业，随后回到南充师专（现西华师范大学）任教。这一年，南充师专的生物系刚刚成立，胡锦矗的研究方向还是飞鸟与鱼。还要等14年，他才会和大熊猫这一命中注定的伙伴相遇。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携夫人访华，在北京动物园专程参观了大熊猫。这种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动物，引起了总统夫人极大的兴趣与好感。美方试探性地提出想要大熊猫这一想法，在周恩来总理的特批下，“玲玲”和“兴兴”两只雌性大熊猫被送往美国，公开展示的第一天就吸引2万人排队参观。这一年，被美国人称为“大熊猫年”。

    1974年，45岁的胡锦矗受命进入四川卧龙，组建一支四川省珍稀动物资源调查队，开展全国第一次大熊猫野外调查研究（简称“熊猫一调”），主要目的之一是搞清楚中国到底有多少只大熊猫。胡锦矗带领30人组成的6支小分队，打着简易的棉质绑腿，穿着单薄的解放鞋，翻越高山、蹚过急流，测样方、住帐篷，在群山环抱的沟壑中行进，考察了四川所有的大熊猫栖息地。通过计数、观察分析与比较不同大熊猫粪便中的竹节长短、粗细、咀嚼程度等，来了解大熊猫的大体年龄、种群数量、活动范围及规律、成长史、发情期等动物学指标。历时4年、行程9万公里的野生珍稀动物资源调查，最终形成了长达20多万字的《四川省珍贵动物资源调查报告》，摸清了我国当时野生大熊猫的基本数目——2459只。

    “五一棚”的梦

    熊猫一调后，定点熊猫生态观察站的建立也迫在眉睫。四川、甘肃两省先后划定了3个点位来建立定点观察站，但最终只剩下位于四川卧龙自然保护区东南核心地带的“五一棚”。如今已经成为全球大熊猫研究者的朝圣之地，但在1978年刚建立时，这里只是几个简陋的窝棚。

    “因为棚区距离最近的水源地，要走51级台阶，所以取名‘五一棚’。”胡锦矗每次回忆时，脸上都带着笑意，“‘五一棚’立定后，我们开辟了7条观察点，其中有5条深入大熊猫活动区域，2条是往山下走。每天都要走一个路线。”每天晚上，胡锦矗和同事们结束一天的工作，从山上回到基地。预防蚂蟥叮咬的绑腿被一圈一圈拆下来，袜子也被脱下来——通常是湿漉漉的，它们被挂在篝火边烘烤，篝火边上还有土豆，这是众人的晚饭。

    “五一棚”建立六年后，1984年，大熊猫“龙龙”和“珍珍”成为首批在“五一棚”观察站被捕获的野生大熊猫。它们中，“珍珍”始终是胡锦矗的意难平。

    野外大熊猫的平均寿命大约15岁，根据泛黄的犬齿等线索，胡锦矗等研究人员判断出“珍珍”大概年龄在十三四岁。这只暮年大熊猫在当年3月被捕获、观察。放归前，它每天吃饱喝足，“搞成了习惯了”。放归野外后，它胆子越来越大，对“五一棚”越来越眷恋，时常跑来蹭吃蹭喝，“几乎每晚都来吃竹笋，有时我们也喂肉喂糖稀饭。”这样的现象引起争议，在激烈的讨论后，“珍珍”被送往英雄沟。

    雌性大熊猫的活动范围大约是直径5公里，而英雄沟和“五一棚”相隔7公里。胡锦矗根据项圈定位观察它的轨迹，发现它走来走去，最后竟然又回来了。“这次更不像话了，天天都来要吃的。”“珍珍”旋即被送往更远的核桃坪去，这次两地之间的距离超过10公里。

    无线电监测显示，“珍珍”一直朝“五一棚”方向移动，足足走了39天。年老体衰，又两次长途跋涉，它最后死在了“五一棚”附近。说完这个故事，在2019年的夏日蝉鸣里，老人忍不住叹息。

    撒下“种子”

    温和了一辈子的胡锦矗，只在一件事上，执拗到不惜起“冲突”。80年代中期，川陕甘三省大熊猫栖息地大面积出现箭竹开花，大熊猫挨饿乃至饿毙野外现象屡屡发生。1983年到1988年全国第二次大熊猫调查表明，箭竹开花让野生种群数量缩水了一半，只剩下1100余只。

    有人提出“大熊猫东迁”。当时的湖北神农架不仅盛产大熊猫的主食竹，还是全国唯一没有出现“竹子开花”的地区。加之该地历史上曾有大熊猫出没的记录，这让它成了不少专家眼中的大熊猫“桃花源”。“东迁论”一时炙手可热。但胡锦矗认为，川陕甘地区的箭竹开花均已接近尾声，三省集聚了优秀的科研团队、设备和配套保护政策，没必要再去折腾。他在《野生动物》（1987年）上发表文章《大熊猫东迁宜慎重》指出，“竹子开花是自然现象，大熊猫活了上万年，这一万年里，竹子不知道开了多少次花，它们不一样活了下来？”

    以1984年为起点，胡锦矗的下半生将全部精力都投进了教书育人里。他先后三次带领研究生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大熊猫研究项目，发表论文近200篇，专著23本，先后获省部级奖14项；带出近20届研究生，为大熊猫科研工作种下了无数宝贵的种子。

    2007年退休后，胡锦矗被延聘，写出了《熊猫传奇》《山野拾零》。关于大熊猫的一切就像融入了他的血脉，即使在肉体的逐渐衰败中，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断他对这个领域的本能反应。

    （《新京报》2.18 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