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一次,我拎着人造革箱包下火车,结果没等走到出站口就发现箱包的拎手已被冻得断裂成几截,害得我只好怀抱着它在严寒中狼狈逃窜。每逢这样的天气,在户外行走是非常困难的,每一次也就能坚持20分钟左右,之后就必须找到一个商店或者杂货铺进去缓和一下,待麻木恢复至痛感重现再继续外出行走。
哈尔滨的建筑大都有双层的门斗,并配以温暖的风幕,被冻得晕头转向的人们闯入风幕之后,就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顿时五指张开,神经放松。每一座公共性建筑都是人们冬季里的“避风港”。如果不识时务地连续行走会让痛感暂时消失,使人误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寒冷,其实被冻麻木了的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有一次,和我一块儿留校工作的一个同事,在元旦前出去采购布置联欢会所需物品。他从南岗区乘车去道里区,然后沿着道里区繁华的商业区一直走到道外区去买木炭。他就是这样不知趣地在寒冷的街巷中连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当他回到温暖的室内后,突然感觉自己两只耳朵异常地热,热到奇痒难耐的程度。好在他对这种异样的感受采取了谨慎的措施,没有急着抓耳挠腮,而是先找一面镜子一看究竟。而当他走到镜子前看到自己在其中的形象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此时他的两只耳朵已经通红,肿胀得像猪八戒的耳朵一样。
东北的农村把苦挨严冬称作“猫冬”,“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上乘“猫冬”生活的写照。冬季里的乡村景观也像熟睡一样安静。城市在冬天里依然保持着活力,一切生产、生活、商业、社交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闲暇时间里,被严寒围剿的人们喜欢赖在各种功能的房间寻欢作乐。
在建于1903年的哈铁文化宫和建于1934年的国际旅行社的舞厅里,灯红酒绿,人影幢幢,在肃杀寒冷的反衬之下,温馨的体香和曼妙的身姿更加楚楚动人。人们紧密相拥着,在音乐的节律中旋转、忽进忽退。西来顺、火车站附近的坛肉馆、荣市的砂锅店里,烟雾缭绕,香气扑鼻。人们大快朵颐,着急忙慌地补充着热量。
对于高校来说,冬季是教授、研究员、工程师、博士、硕士们聚精会神专注科研的大好时光。人们对改变命运的可能性深信不疑,做着咸鱼翻身、一鸣惊人的美梦。欲望的缓缓燃烧是熬过冬天的火烛,或明艳,或黯淡,人们计较着、盘算着、幻想着,希望借此忘却钟表的嘀嗒声,忽视表盘理智的刻度。
东北传统的乡村生活是恬静舒适的,人们有大把的时间无从打发,虽然闲得蛋疼的时候也会出现一些状况,但相比之下,东北城市中冬天的节奏和夏季并无太大差别。现代化的战车上,绑架着规模庞大的人口,城市是一个反自然的系统,依靠现代化的奴仆们为之操持忙碌。冬天里人们更是起早贪黑为工作奔忙。通勤车的不准时经常招致最狠毒的咒骂,公交车上的拥挤,因为厚重的衣着令人更加窒息。修理市政管线的工作最为艰苦,数九寒天里,板起面孔的黑土更显得不容冒犯。大镐抡圆了落在冻土上只留下一个白印,连最粗壮的汉子的虎口都会感到阵阵发麻。
窗户上经久不化的冰花是冬天强加给人们的幻觉,倒也算是一个真诚的承诺,在冬天,透过窗子看风景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室内室外的隔绝也会形成另一种文化心理,使得内向性的小群体意识得到加强。
但热乎乎的人脸也并不是严寒的法外之地,寒冷像把刀子一样雕刻着寒地之上人类的肖像。在这种极端的气候条件下很难做出微妙的面部表情,僵硬和概括成了因果。所以冬天里,人们总是严肃地紧绷着面部肌肉,凛冽的空气像定影液一样扑洒在人们的面孔上,将一张张木讷的表情固定成为浮雕。操控表情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大喜大悲还好,一些细微的心理变化,从眼神中便可窥见,如欣喜、欣慰、平静、厌恶、谄媚等。面部肌肉则很难及时调动做出反应,愤怒或喜悦都需要极努力才能驱动肌肉组织做出表达,所以看上去此地人群的脸谱上,多彰显着夸张的表情。
(《黑白之城》 文汇出版社202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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