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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12月10日 星期六

    种桃记

    《 文摘报 》( 2022年12月10日   07 版)

        ■张艳茜

        桃桃是我的女儿。在她还没有出生时,我就给她取了这个小名。有一点纪念我在陕西华阴县,我父母工作单位“十冶”所在地桃下镇生活十四年的意思。当然,更有自桃桃进入我的身体,我就料定她是个水嫩如桃的女儿缘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万一是个男孩儿该起什么名字。

        桃桃出生半个月,要上户口时,还没有想好大名。一天夜里,我睡眼朦胧中为桃桃换了尿布又喂她吃了奶,突然感觉要一天天把她养大,将路漫漫其修远兮,是个多么艰难的工程啊!这样一想,就彻底清醒了,自叹做母亲的辛苦,同时又深感苦中的欣慰,于是,就有了“欣如”的大名。然而,待她的父亲从派出所户籍室办理了户口回来,我看到户口本上赫然写着的不是“欣如”而是“欣茹”时,便知道这个名字起得很没水平了——太容易引起笔误。

        桃桃上小学前,我只得又去户籍室,为桃桃改小名为大名了。那个叫“欣茹”的“女儿”就这样成为桃桃的影子。填写各种表格时,只要有曾用名一栏,“欣茹”就会出现一次。

        桃桃来到世上时,我才25岁。之前,我是极不情愿做母亲的。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能养好孩子?但是,桃桃不期而至,她来找我了。

        起初,我还怀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这么容易的。很多急于做父母的不知要多煞费苦心才能把孩子盼来呢。然而,桃桃很坚定地为我证明,我天生就是要做她的母亲的。

        从确定桃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安营扎寨的那一天起,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小姑娘了,我将是小姑娘的娘了。我的心中登时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慢慢的,幸福的沉重感才随之而来,而身体的沉重感也在逐渐增加。我的体重由51公斤迅速攀升到了61公斤。但是医生仍不依不饶地说我营养不够,孩子太小了。又叮咛我说,现在可是两个人在吃饭哦,一定要多吃才行。于是,我听医生话,毫无节制地一通狂吃。

        大概桃桃在我肚子里五个月时,有一次,在街上的羊肉泡馍店,我一口气将两个馍馍消灭掉,还吃了很多的糖蒜。回到家,胃里翻江倒海地不舒服,不多时便开始呕吐,又一口气将两个馍馍和一盘糖蒜全部吐了出来。

        桃桃出生前,我的体重已达71公斤了。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到处可以买到孕妇服,我穿着妈妈为我做的一件肥大的裙子,大摇大摆地,丝毫没有感觉难堪地每天坚持去上班。

        那会儿的省作协《延河》编辑部不需要我去坚守的,当时的编辑力量很强大,编辑流程也很规范。我住在距离编辑部不足百米的省作协院子里,同事们都能理解我,没有人要求我每天按时上班。然而我还是挺着个大肚子,每天坚守在办公室里,阅读来稿,给作者写回信,直到住院生产前一天,都没有耽误上班。

        有一天在街上,明明走得很稳当,我却突然间身体前倾地倒在地上。肚子凸出的身体竟然像跷跷板一样,两头不能着地。在路上行人帮助下,我才站起身来。皮实的桃桃竟然安然无恙。

        2009年的春节期间,上大学二年级的桃桃,独自一人在杭州旅游。

        桃桃一个人的出行计划,酝酿了很久——无论是情绪还是时间表。当时我并没有当真,以为她不过说说而已。桃桃说,去杭州其实是冲着乌镇去的。因为看过刘若英为乌镇拍的一个宣传片,从此“乌镇”便魂牵梦绕着她。

        我是没有去过乌镇的。三次的杭州之行虽然都有去乌镇的打算,但是都没有成行。

        那些天,桃桃一个人做着出行前的功课——咨询旅游路线、查询住宿宾馆、买票等等。当一切准备工作停当,桃桃告诉了我出发和返回的日期。我听了,很有些为她一个人的旅游安全担忧,知道不可能,但仍从心底里希望,桃桃此行最好能有一个旅伴相随。

        于是,我半玩笑半认真地对桃桃说,妈妈现在真想你和你的男朋友一同去。桃桃听了,以为我在旁敲侧击地套她的话,便微笑着很明确地回答我:我现在找一个也来不及了。妈妈你放心,我真的是一个人去。

        这次桃桃的独自旅游,我这个当妈妈的,最不放心的就是最后的上海一站了。毕竟上海是世界著名的大都市,桃桃行走在上海,无异于落入大海里的一尾小小鱼儿。

        我事先对桃桃说,是否需要我和上海的好友打声招呼?桃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桃桃说她不想麻烦任何人,要从始至终完成一个人的旅游。我听了,一方面担心着“这尾小小鱼儿”在浩瀚的大上海,将如何面对遭遇的一切;另一方面,又对她的坚定有种痛快的欣慰。    

        我曾经的邻居,现在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作家毛毛,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做父母的,身体要逐渐远离孩子,而精神要始终靠近她。我经常用此话观照我和桃桃的关系。      

        桃桃出生之前,因为胎心音不正常,医生怀疑这孩子是个先心病儿。当时,做医生的大姐将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住院待产,等待了三天,沉稳的桃桃除了混乱的胎心音,丝毫没有出生的征兆。住院第四天的傍晚时分,医生和家人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桃桃却突然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速度快得谁都没有想到。值班的年轻助产士一通手忙脚乱,顾不上我在小生命的冲击下被撕裂的身体,托着一个紫紫的小屁股,在我眼前快速地晃动了一下,就送桃桃到婴儿室吸氧去了。

        有惊无险,桃桃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只是,被我营养得个头比较大,在我的肚子里憋闷得不舒服,胎心才不正常的。我们母女分离了三天后,我才见到面色红润如桃的女儿。

        桃桃出生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还很要强地坚持上班,自然会忙昏了头。连续雇的三个保姆,都有始无终,拿着我提前发送的保姆费离我而去。好在我就住在距离编辑部二十多米的地方,我可以将稿件拿回家阅读,同时照顾桃桃。

        不到十个月便能站立的桃桃,为我减少了许多工作量。我忙碌的时候,就将桃桃放在我家的双缸洗衣机里,那个空间刚好使桃桃稳稳地站立而不会摔倒。

        桃桃一岁半的时候,我联系到一家距省作协——我的住处三站路远的托儿所。第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桃桃入托。托儿所的大妈知道桃桃是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后,很负责任地要我放心,说她一定会照顾好孩子。大门关闭,就听见里面哭声一片。我咬咬牙,不去分辨是否有桃桃的哭声,头也没有回,骑上自行车就去上班了。下午接桃桃时,正赶上孩子们吃晚饭。大妈们喂小鸟一样,三个孩子一组排成一排,一人一口地轮番喂过去。每一次轮到桃桃吃饭时,不知哭了多久的桃桃,都会反复带着哭腔说一句:桃桃自己喂喂。

        那时,桃桃还不会用“我”来表达自己的权利,却懂得要求自己做事了。

        站在窗外,看着脸上挂着泪痕的桃桃,听着她说“桃桃自己喂喂”,我悬着一天的心终于落下了。

        做父母的总是轻看孩子的处事能力。比如我这个当妈妈的,桃桃在我身边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为她做这做那的,以为桃桃永远都需要我来照顾。其实,这实在是我这个做妈妈的自己的需要——像多数母亲一样,永远不放心、不信任自己孩子的生活能力。就像这次,桃桃一个人行走过杭州、乌镇、苏州,又闲庭信步在大上海,她的生存能力和对复杂社会的适应性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走在西安大街上》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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