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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12月03日 星期六

    我和陕西作家的往事

    《 文摘报 》( 2022年12月03日   07 版)

        ■叶广芩

        我最初在工厂医院工作,病房的病号爱看杂志,20世纪70年代电视不普及,杂志刚刚复苏,往往一本文学杂志被传遍病房,十分珍贵。我看了杂志上的文章,觉得我也能写,就写了一篇小说,寄到《延河》杂志去了,因为《延河》在西安建国路,是陕西的杂志。寄出后并没怎样盼望,知道自己水平不行,也没有名气,没有背景,过红盐白米的日子才是本分。

        有一天收到《延河》一封信,打开看是《延河》小说组组长路遥写的,信里称赞了我的小说文笔流畅、老练,他以为我是位老作者,用了笔名。信末说了一句:叶广芩你到底是谁?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路遥是谁,我不是文学圈子里的人,平时也不关注活跃在当时文坛的写家。

        我发往《延河》的那篇小说最初是编辑王小新看了,送路遥终审,路遥就写了那封信。小说刊出,编辑部寄来76块钱稿费,这对我是笔不小的数目,我用它买了两斤毛线,给自己打了件宽宽敞敞的毛衣,因为我没有毛衣。那是我挣的第一笔额外的钱。    

        小说刊出后接到老作家杜鹏程打来的电话,约我到省作协谈谈。当时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一位全国知名大家,找我这个只发表过一篇小说的作者谈话,会是真的吗?我去了,杜鹏程住在作协的一间平房里,穿着农民式的黑棉袄,矮小瘦弱,全没有小说《保卫延安》里叱咤风云的气势。杜老随和亲切,整整用了一个下午,将我的小说逐段分析修改,末了将改好的杂志交给我说,这个你拿去,将来你出集子的时候就照我改过的收进去。

        天哪,老头连我将来出集子的事儿都考虑到了,好像我真像回事儿,真能把这条道走到底似的。但是,老人对文学的敬畏精神、认真态度深深打动了我。

        没几个月,我便接到了省作协通知,让我参加第四期“读书会”,脱产三个月集中读书学习。说实在的,我没有进入一个新领域的精神准备,我是学医的,我就想好好当一个家庭主妇,上班,相夫教子,过温馨的小日子。学习班设在解放军政治学院,去报到那天,我磨磨蹭蹭不想去,一直挨到了晚上九点,后来我丈夫用自行车把我驮去了。

        读书会一共11个人,领导我们的是作协干部黄桂花,她是一个四川籍的胖大姐,美食家。学习班有市文联的评论家李健民、陕西人民出版社的编辑李佩芝、汉中工厂的干部韩起、汉中文联的作家王蓬、咸阳创研室的作家文兰、宝鸡文联的作家李昶怡、泾阳文化馆的诗人马林帆、铜川煤矿宣传部的黄卫平、渭南的老汉王勇、兴平的工人小伙裴宁,加上我一共11个人。仔细分析这11个人,大部分从事文学文化工作,其中李健民、李佩芝、马林帆、文兰在社会上已经相当有名气,黄卫平、裴宁等人也发表了不少文章,只有我,是只发表过一篇小说的业余作者。所以,在班里我只有虚心请教的份儿,开会轻易不敢张嘴,大家都说我的性格内向,其实是胆怯。

        学习班最后一个月是到南方游历,此时我们彼此已经熟悉了,我还记得,我、文兰、李佩芝、李昶怡等人站在武汉长江大桥上对着滚滚的江水发誓,苟富贵勿相忘,无论哪个将来出名了,都不能忘却朋友……    

        游历回来连着发了几个短篇,我发现写作对我来说其实不是那么难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艺术感受力,大概是儿时戏看得多,书读得杂,内心世界丰富的缘故吧。20世纪80年代初期,省作协的活动非常多,动辄就把作者们约了来,有时候在作协的礼堂,有时候在文化局招待所,听专家讲课,听领导讲精神,一大帮“作家”,进进出出繁荣热闹,大家都很熟悉,像个大家庭。

        在一次新春茶话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路遥,他说,他想象中的叶广芩可不是这个样子。我问什么样子,他说老态龙钟。我说我会老态龙钟的。他介绍自己,说自己是杂种,汉人和匈奴的杂交,所以他的性情有些桀骜不驯,有些不太合群。在我以后和路遥的接触中,明显感到他思想言谈的独到,与众不同,是个有理想、有魄力,坚韧不拔的作家。有一回国庆节,我和爱人、孩子逛街路过作协,顺便弯了进去,偌大院子空空旷旷,满地落叶一片凄凉。院中有间小屋开着门,我走过去,发现是路遥在伏案誊写稿子,抄好的,没抄的,将睡觉的门板堆得满满的。门板就架在几摞砖头之上,桌子上扔着中午吃剩的饭……我说,大过节的,太艰苦了,像是坐禁闭写检查。路遥说,写作就是写检查,心灵的检查。

        经常去的地方是《延河》编辑部,不是为稿件,就是为跟他们说说话,听听他们对文学的见地,了解一下全国文坛的情况。编辑部有两位可亲的大姐,高平和闻彬,她们说话轻声细语,性格平静如水,我很喜欢她们。路萌是老编辑,每回给他送稿件我心里都非常不安,怕看他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充满睿智,能洞察一切。主要原因是,我的稿件很多时候写得并不怎样好,我怕他说,这样的货色也敢拿到这儿来!    

        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留学从日本回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杜鹏程故去了,第二个消息是路遥得了茅盾文学奖,悲喜相加,让人说不出话来。我让《延河》编辑子心陪我到杜老家去,望着遗像,我着着实实痛哭了一场,对这位领着我步入文坛的长者,我至今感念颇深,这份恩情我永远不能忘记,我会记着老人的教诲,勤恳地创作,不为虚华所动,做一个本本分分的作家,做一个善良的、充满爱心的人。从杜家出来,子心和我去看望路遥,路遥正坐在凳子上洗脚,灯光下,他的脸色发青发暗,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好着呢。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得很重了,他不愿意说,不愿意将自己虚弱、痛苦的一面示人,这大概是陕北汉子倔强不服输的一面。

        (《没有日记的罗敷河》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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