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
我有一位朋友,聚会的场合从不与人抢话,冷不丁冒几句,却常是片语传神。
有次对他说起,大热天火烧火燎,渴的程度似乎也翻倍,此时啤酒灌上一气,真是痛快,只可惜是一时之快,过一阵渴得更厉害。他道:“那不是解渴,是煞渴。”——煞渴,“煞”字下得真妙。
我对渴的耐受力远过于对饿,平日不喝茶,水也喝得不多,却很少有渴的感觉。可一旦渴起來,那渴的感觉就势不可挡,好比平日不生病的人突然生了病,百般难受。这情形多半出在夏天。
此时的渴是与热连作一气的,无从分拆,所以渴与热,最宜同时解决。当然就需冷饮出场。冷饮中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冰淇淋、雪糕之类,以其只降热而不止渴,而且糖和奶做一处,拖泥带水的,甜而浊,吃过之后口腔发粘,很不受用。冰西瓜要好些,西瓜的甜是一种透明的甜,甜得爽,不过总是甜。其实茶才真是解渴的,喝了之后当真有口角生津之感,而且茶也不是不可以冰镇,虽说冰过的茶少了品茶的意趣,但解渴降火要紧,就別穷讲究了。
问题是茶是以静制动,太平和,其效来得慢,限于常态下的止渴,若是三伏天的那种渴热难当,就好似远水解不了近渴。特別是刚刚由动及静的那一刻,比如剧烈运动之后,或是由毒日头下回到室内,这时候要的不是什么非暴力,唯一的冲动是以暴易暴,来刺激的,冲那冒烟的嗓子和一身燥热当头一棒。这就要带汽的,冰可乐或冰啤酒。喘息未定就去冰箱里抓过来,咕嘟咕嘟一气灌下半瓶,透心的凉加上汽泡带来的酥麻感,渴与热被一举镇住,动弹不得,似乎是戛然而止;若是冰得厉害,喝得够猛,那凉气更是直冲脑门,凉得似到临界状态,怎一个“爽”字了得?
无如一刻钟之内,渴的感觉定然卷土重来,而且口干舌燥,比前更甚。不能算是饮鸩止渴,却真是举杯消渴渴更渴。这是屡试不爽的,可是图那一霎那的痛快,还是要不管不顾地痛饮——那一份爽,就差说虽南面王不易了。这是给渴来个急煞车,杀其于猖獗之时。
“煞渴”者,此之谓也。也可叫“镇渴”,因是将渴的感觉压下去,不过“镇渴”文乎了点,不似“煞渴”,能将对渴的恨意与对渴迎头痛击的快感,一并道出。
(《文汇报》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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