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遭谤

    宋庆历五年七月，一盆污水从天而降泼向欧阳修。那时他刚任河北路都转运按察使不久，正欲大展宏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晕头转向。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盗甥案”。“盗甥”，即和外甥女偷情，这可是天大的丑闻，一时朝野震动。

    事情是这样的。欧阳修幼年丧父，只有一个胞妹。妹夫张龟正病故后，妹妹带着七岁女儿投奔哥哥欧阳修一起生活。这个外甥女张氏是妹夫前妻所生，年近及笄，欧阳修将她嫁给了族侄欧阳晟。两家有千里之隔，之后几年并无过从。然而，张氏闺门不谨，和家中男仆私通。事情败露后，欧阳晟一怒之下，将二人告发于开封府。这原本是一件普通的男女奸情案，顶多成为俗众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不料这张氏却扔出了一个巨型炸弹，自爆和舅舅欧阳修有私情。宋人王铚《默记》记述：“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词多丑异。”张氏为何节外生枝，扯出了欧阳修？如果依王铚所说，张氏害怕，企图自我解免，恐说不通，通奸本有罪，而又供出一个“乱伦”新料，岂不是罪加一等？《续资治通鉴》则称，开封知府杨日严与欧阳修有宿怨，他任益州知州时曾因贪腐被欧阳修弹劾，故怀恨在心，此番恰欧阳修外甥女犯事，看到了报复的机会，“因使狱吏附致其言以及修”。这样，一起轰动的“盗甥案”就此出炉。

    在当朝宰相的授意下，谏官钱明逸正式弹劾欧阳修“盗甥”。朝廷命户部判官苏安世、宦官王昭明介入此案。苏安世为宰相的直接下属，王昭明作为太监曾被欧阳修不屑、耻于同行，有过一节“梗”，这两人勘理此案，似乎欧阳修在劫难逃。所幸王昭明是个正人君子，不管以前欧阳修怎样待他，都秉持公心，主持公道。审理结果，“盗甥案”查无实证，并不成立，但欧阳修被罢都转运按察使，贬为滁州知州。

    这一年，欧阳修三十八岁。其《滁州谢上表》一文陈述了事情原委，“谤”“诬”“冤枉”等字眼裹藏着满腔怒气。

    谁能想到，二十二年后，又一盆污水再度泼向六十岁的欧阳修，这次更加恶毒，称为“盗媳案”，即与儿媳私通。此事《宋史·欧阳修传》简略提及，《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记述稍详，欧阳修妻子的堂弟薛宗儒（良孺），因没有得到欧阳修帮助被罢官，心生怨恨，就造谣说欧阳修和大儿媳吴氏不清白。神宗皇帝闻知大怒，竟欲破宋朝不诛杀大臣的规矩对欧阳修起了杀心（“上初欲诛修”）——是啊，这种事如欧阳修奏章所言，“乃是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真是该杀！神宗皇帝进行了秘密调查，调查结果居然是“风闻”！古代有“风闻言事”的制度，即可据传闻举报官员，但并非可以毫无根据对官员予以诬陷，所以，当事官员受到了处分（降黜）。神宗皇帝下诏对欧阳修予以安抚，公开为之洗白。

    这两件事并非谜案，史书都确凿无疑称之为“诬谤”。《宋史》云：“修以风节自持，既数被污蔑。”那么，不禁要问，这种秽闻为何发生在欧阳修身上？

    其一，毋庸讳言，在宋代，欧阳修是与苏轼齐名的大文豪，同时也是一名风流才子。一生写过不少轻柔妩媚的小词，自诩“曾是洛阳花下客”，留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等名句，也留下与歌伎绸缪交往的风流韵事。欧阳修的闲情逸事无损于他的大德，尤其是在那个时代，但作为官员，篱笆不严却给了犬儿出入的罅隙。

    其二，欧阳修的刚猛个性给朋党之争火上浇油。《宋史》言“修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是非分明，不藏着掖着，“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所以“怨诽益众”，得罪了不少人。

    （《今晚报》7.2 刘江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