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党项族为主体民族的西夏(1038年—1227年),前期与北宋、辽朝对峙,后期与南宋、金朝鼎足,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王朝。由于历史记载缺乏,西夏的很多社会历史不为人所知,一度被称为“神秘的西夏”。20世纪初,大量西夏文文献在黑水城遗址(今属内蒙古额济纳旗)被发现,西夏学研究从此开启。西夏学家、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史金波先生从1962年开始研习西夏文史,至今已整整60年。
陈寅恪先生认为“一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史金波正是在一代学术发展的关键时期,使用新材料,研究新问题,开拓新领域,引领了一个时代的中国西夏学研究。
啃下一个个硬骨头
无论翻译文献还是做研究,史金波从不走捷径,从不捡容易出成果的题目做,他总是选择那些最重要、学术界最需要的题目,抓住要害,啃硬骨头。
要读懂西夏文献,先得认识西夏文。明清以后,随着党项族的消失,记录党项语言的西夏文成为无人使用、无人可识的“死文字”。1975年,史金波在中科院图书馆看到俄译本《文海》,随即利用此书所附的影印西夏文刻本《文海》开始重新释读这部韵书,并独自完成译文初稿。后来,白滨、黄振华两位先生加入翻译工作,于1983年出版《文海研究》,确定了5000个西夏文的字音、字义。同年一并发表《西夏语的存在动词》,首次系统论述了西夏语存在动词的类别、用法和特点,使这一过去看起来杂乱无章、难以理解的语法现象得到合理解释。
西夏文草书是西夏研究的难点,也是学术制高点。在近20年努力之下,史金波初步破译了西夏文草书,整理了《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2至14册西夏文社会文书目录,出版了《西夏社会》《西夏经济文书研究》《西夏军事文书研究》等专著,为西夏社会、经济、军事状况提供了大量原始资料,催生了西夏社会文书学。
除了读书、工作,史金波没有其他爱好。学术之于史金波,是兴趣所在,是情感所系,他已经把学术和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
他常说,一个人如果抓紧时间,一天可以工作十个小时,休息日也可以工作。假若另一个人每天工作五六个小时,一辈子下来就差了半辈子工作时间,两相比较,在业务上可能会逐渐拉开很大距离。因此,史金波格外珍惜时间。他的生活中,没有周末,没有假期,也没有春节,每天伏案工作八至十小时,一年365天,天天如此,数十年如一日。如果哪一天没有新进展、新收获,他就会自责,就感到不安。
20世纪60年代读研究生时,史金波在导师王静如先生指导下,从抄写《番汉合时掌中珠》入手,记西夏字的形、音、义,研究西夏语语法,翻译西夏文文献。第一学期,他就熟记书中1000多个西夏字,完成论文《从〈番汉合时掌中珠〉看西夏文语法》。1964年,他参加敦煌西夏洞窟考察,负责抄录、翻译莫高窟和榆林窟中的西夏文题记。那时的工作、生活条件很差,气候干燥加上党河水碱性又大,史金波经常拉肚子、流鼻血,但他从未以之为苦。
1970年,他被下放到河南干校劳动。第二年,他乘探亲之机,将《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西夏文专号》和《辞源》带到干校,每晚在二层床上落下蚊帐,躲在里面学习。1972年回京后,他一面查找、学习苏联和日本专家出版的西夏研究著作,一面抄录资料,制作了几万张资料卡片,编辑西夏文字典。他又在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系统阅读、整理了馆藏100余部西夏文文献。1974年,他的第一篇考释西夏文文献的论文在《考古》杂志上发表。1976年,他与白滨先生到西夏故地调查,收获颇丰,还在酒泉发现了西夏后裔镌刻的《大元肃州路也可达鲁花赤世袭之碑》。
史金波有一个习惯,每次参加会议,都要尽量看完会议论文集。即使年纪大了,从事西夏学的学者多了、会议论文集变厚了,他也要读完大部分论文。2016年9月,宁夏大学举行一次西夏学研讨会,满头白发的史金波不仅全程参与了为期两天的会议,点评了部分论文,做了会议总结,还抽空给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师生做了一场学术报告,与会学者无不为史金波的勤奋、认真、执着而动容。
从发现西夏文社会文书开始,史金波的学术重心发生了转向,近20多年始终将解读和研究西夏文社会文书作为主业。他不仅对西夏文社会文书产生浓厚兴趣,还与之建立了深厚感情,他曾动情地说:“我对这些社会文书有浓厚的兴趣,没有丝毫的厌倦情绪。”“面对被铅笔、圆珠笔写画得凌乱、模糊,翻阅得发旧、泛黄的西夏文经济文书复印件或照片,感慨良多。我在它们身上倾注了十多年的心血,它们就像我养育了多年的孩子,不知被我抚摸过多少次,我感到十分亲切。”
(《光明日报》6.13 和智,系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雅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