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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5月28日 星期六

    我的《清明上河图》

    《 文摘报 》( 2022年05月28日   03 版)

        冯骥才在书房。

        ■冯骥才

        与我纠结了几十年的一幅画,是世人皆知的《清明上河图》。我是画山水出身,初识它时却给我以强大的震撼。一个画家居然敢于把一个城市画下来,古今中外惟有这位宋人张择端。而且这幅画无比的庞博和深厚,精确和传神,连街头上发情的驴、打盹的人和犄角旮旯的茅厕也全都收入画中!现在想来,我对它的痴迷与我对民俗兴趣的潜质分不开。当时我二十岁出头,气盛胆大,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发誓要把它临摹下来。

        我最初临摹《清明上河图》是失败的。我以为自己习画是从宋人院体画入手,临摹这幅画不会太难。但动手临摹才知道,除去画中的山石、树木和流水我画过,大量的民居、人物、舟车、店铺、家具、风俗事项和生活物品,都从未画过。不知道画法,很难下手。而张择端的笔法既是写意,也是工笔,洗练又精准,活灵活现,在旁人的画中不曾见过。  

        我先做好充分准备。自制一个玻璃台面的小桌,下置台灯,把用硫酸纸勾描下来的白描全图铺在玻璃上,敷以素绢;待电灯一开,画面清晰地照在绢上,这样再对照印刷品临摹就不会错位了。可是我没有张择端用的那种秃笔怎么办?我琢磨出一个好办法,用火柴吹灭后的余烬烧去毛笔锋毫的虚尖,这种人造秃笔画出来的线条,竟然像历时久矣的老笔一样苍劲。同时,我还对《清明上河图》中的各种技法悉心揣摩,先要另纸练习,直到有了把握,才敢上手临摹。自我感觉完成这幅巨画的临摹应无问题时,忽然出了一件意外的事——

        一天,我的邻居引来一位美籍华人说要看画。据说这位来访者是位作家。我当时还没有从事文学创作,对作家心怀神秘和景仰,遂将正在临摹中的《清明上河图》抻开给她看。画幅太长,画面低垂,我正想把画放在桌上,谁料她突然跪下来看,那种虔诚之态使我大吃一惊。    

        那时,我天天白日上班,夜里临摹,直至更深夜半。嘴里嚼着馒头咸菜,却把心里的劲儿全给了这幅画。那年我三十二岁,精力充沛,一口气干下去,到了完成那日,便和妻子买了一瓶通化的红葡萄酒庆祝一番,掐指一算居然用一年零三个月!

        此间,那位美籍华人不断来信,说尽好话,尤其那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中国来”,叫我非常感动,期待着尽快把画给她。但不久唐山大地震来了,我家被毁,墙倒屋塌,一家人差点被埋在里边。人爬出来后,心里犹然惦着那画。地震后的几天,我钻进废墟寻找衣服和被褥时,冒险将它挖出来。所幸的是我一直把它放在一个细长的装饼干的铁筒里,又搁在书桌抽屉最下一层,故而完好无损。

        此后,一些朋友看了这幅无比繁复的巨画,劝我不要给那位美籍华人。我执意说:“答应人家了,哪能说了不算?”

        待到1978年,那位美籍华人来到中国,从我手中拿过这幅画的一瞬,心里真有点舍不得。我觉得她是从我心中拿走的。她大概看出我的感受,说她一定请专业摄影师拍一套照片给我。此后,她来信说这幅画已镶在她家纽约曼哈顿第五大街客厅的墙上,还是请华盛顿一家博物馆制作的镜框呢。

        1985年我赴美参加爱荷华国际笔会,中间抽暇去纽约看她,也看我的画。我的画的确堂而皇之被镶在一个巨大又讲究的镜框里,内装暗灯,柔和的光照在画中那神态各异的五百多个人物的身上。每个人物我都熟悉,好似“熟人”。虽是临摹,却觉得像是自己画的。当时,中国的画家还不懂得画可以卖钱,无论求画与送画,全凭情之所至,所谓“秀才人情纸半张”。一时我有被掠夺的感觉,而且被掠得空空荡荡。

        现在我手里还有小半卷未完成的《清明上河图》,在我中断“这幅”又失去“那幅”之后,已经没有力量再继续画这幅画了。我天性不喜欢重复,何况临摹《清明上河图》又是一项太浩大、太累人的工程。况且此时我已走上文坛,我心中的血都化为文字了。

        (《新民晚报》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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