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改革者罗征启

    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教授艾志刚记得，他1985年8月从清华大学建筑系硕士毕业，分配到深圳大学建筑系，被与内地高校截然不同的校园景象所震撼。

    那时校园里一片创业热潮，公告栏上贴满了小广告，很多宿舍门口挂着公司招牌，食堂、清洁、保安人员都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他随系主任去校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发现校长罗征启的秘书也是学生。当时的罗征启是一位明星式的高校领导，带领深大在国内教育界屡开风气之先，成为国内高教改革的一面独特旗帜。

    2022年4月12日，罗征启去世。或许“北清华，南深大”的创校梦想早已远去，先天秉承先锋气质的深大也逐渐归于现实，但罗征启等改革拓荒者留下的历史足迹并没有消失。

    深大设计师

    1981年，罗征启时任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在中央党校第一期“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就读。离开“青训班”后，罗征启成了“待业中年”，在家待了7个月后才回到清华，仍然担任原职。

    1983年春节后，罗征启得知消息，要调他去深圳筹建深圳大学。经深圳市委书记梁湘批准，拨给深大基建费一个亿、设备费一个亿。罗征启全权负责学校的规划建设。

    罗征启1951年考入清华大学建筑系，师从梁思成。1963年“四清”时，在学校党委宣传部工作的他被派去听梁思成的课，这实际是一种“检查”，却成为他“补课”的机会。梁思成讲课妙语连珠，如：“我们搞建筑，就是要在有限的空间里，造成无限的幻觉。”“建筑师很幸运，因为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美；建筑师也很痛苦，因为也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丑。所以，我建议大家多创造点美。”这些话一直铭刻在罗征启心里。

    规划的首要因素应该是“人”，但在现实中，人的地位往往不如桌椅板凳和仪器设备。长期以来讲“先生产、后生活”，实质上被歪曲为先“物”后“人”。明确了这一点，教学科研设施和生活设施的比例就发生了变化。

    图书馆全年365天开放，全部开架；食堂每天开放12个小时；学生宿舍两人一间。罗征启认为，表面看起来浪费，其实学生宿舍空间充裕了，图书馆的压力就减小了。不算地价，图书馆造价是一平方米1000元，学生宿舍是110元，因此宿舍做成两人间是最经济的做法。“大学是智能荟萃的地方，对社会要保持一个较高的‘势位’，既能汲取社会的营养，用精神产品去服务社会，同时又要避免喧嚣嘈杂的‘污水废物’的回流。因此，学校环境必须格调高雅，富于文化氛围。”罗征启生前说，深圳不是没有旧东西，有些比内地还严重，但它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各种旧事物也是初来乍到，不像内地结成网，连个缝隙都难找到，而在这里你总可以找到空当，新旧混战，勇者胜。

    有人认为，熟读《易经》的罗校长其实在进行一种“人文气场”的实验。因为走在校园里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和跃动感，谁都解释不清这其中的原因。

    “百家拳”

    很多大学里教职工和家属人数往往比学生多得多，基建和后勤大部分时间是“自我服务”。

    勤工俭学是罗征启选择的改革突破口。他是搞政工出身，深知从这里入手难度太大，而勤工俭学没人注意，有可能搞起来。深大率先在全国取消了学生助学金，改为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制。一支勤工俭学的学生队伍取代了庞大的职工队伍，并逐渐从清洁、服务等渗透到学校的各个部门。改革最兴盛时，深大凡和学生有关的工作岗位，全由学生担任。

    1984年夏，从清华大学建筑学专业毕业的李念中分配到深大，他回忆，如果清华是少林拳，北大是武当派，深大则是百家拳。艾志刚说，罗征启鼓励年轻教师在教学上大胆创新，一见到他们就问“有什么新想法”。

    1986年5月，罗征启接替张维担任校长，继续兼任党委书记。他清醒地看到，自己作为校长，学术地位、成就和威望以及在教学科研上都有欠缺，既需要支持，也需要监督。同时，学术和行政工作不同，不能采取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因此建立教授会，主持学术活动，而一些年轻、业务强的讲师也因此举得以晋升。报考深大的学生年年增长，1987年报考人数是录取人数的200倍。罗征启在开学典礼上致辞时说：学校里面不许称呼职务，都称“老师”，希望大家保持这个好传统。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罗征启大力推行学生自治。1986年，深大推出教育改革23条，很多学生对其中的“补考要缴费”很有意见。此后，学校于1987年成立了学生事务咨询中心，倾听学生诉求。咨询中心由不同专业和不同年级的7名学生组成，作为校长的学生智囊团，每周开会讨论食堂加价、学校收费、学生违纪处理等与学生相关的事，形成共识后以中心名义发函给罗征启。

    此外，执行机构“学生法庭”主要由法律系学生组成，针对学生内部纠纷或作弊、斗殴等违纪事件。半年内处理了110宗案子，包括考试作弊14起、违反宿舍纪律11起、看黄色录像22起。罗征启说，以前学生在他眼里只有学得好与不好、思想好与不好，而现在，学生的形象是生动的、具体的，他可以预测到他们将来工作后的情况。他由此得到启示，学校工作应打破过去的模式化，不强求大家排成一字齐步前进，而应注重发挥学生的特点和优势。

    清华校友张比说，罗征启是清华人践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典范，是清华人的良心。晚年罗征启一直想写一部《深大故事》，他请曾经的学生郝福寨牵头做口述和组稿。郝福寨记得，罗征启曾写过一段回忆文字：当年点亮的青春火炬，依然在我的心中燃烧。留在记忆中的那些美丽的日子，是永远不会黯淡的。即便盲从酿成灾难，禁锢变为现实，真正的你也依然在探索。苍凉人生中也是有绿地的吧，那长者的关切和朋辈的友情，是永远的绿地。

    （《中国新闻周刊》2022年第16期 宋春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