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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4月16日 星期六

    有花可吃

    《 文摘报 》( 2022年04月16日   07 版)

        冯杰/画

        ■冯杰

        吃花的目的有两种:充饥与风雅。后者的嫌疑更大。我现在要说的则是具体的,当真吃花。煎、炒、烹、炸,几近鼎食,但与焚琴烹鹤无关,亦算“准风雅”。    

        我最敬仰的诗人该数陶渊明,他有风骨,不为权势、媚事而折腰,当是我学习的典范。民间奉他为“九月花神”,自然该是吃菊。有一年重阳节,陶渊明正在采一束菊花自赏。这时,见一白衣人翩然而至,原是江州刺史,陶即欣然备酒,以菊花烹饪作菜肴,食菊而饮。

        菊花经霜,不怕霜,是最后撤退的花。陶渊明就是一朵不怕霜的菊花。在马鬃般的秋风里,文章幽香。

        河南乡下有吃槐花的习惯,每年槐花开放,故乡田野、村口就会如雪似玉,散一地月光下的碎银。我们便挎篮,上树捋槐花。我是吃着姥姥的蒸槐花饭长大的。    

        杜甫是我的河南老乡,他也食槐花。我看《杜甫传》,随他上路,心中便一丝凄凉,觉得杜老一辈子都在路上颠沛奔波,只忙于“诗”与“写”,一生就两个意象:“粮食与诗歌。”

        杜甫不但吃槐花,还吃槐叶,写诗“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这是唐代的“口语诗”。据我在北中原的乡村饮食经验,槐树中最好吃的当数槐花。槐叶涩,槐皮苦,后者多用于度荒年。

        有吃梅花的诗人,是杨万里。杨万里精致,嚼梅时一边蘸蜜食用,还写过纪实诗:“南烹北果聚君家,象箸水盘物物佳。只有蔗霜分不开,老夫自要嚼梅花。”我在没读杨诗前,画过一本册页,写梅的一页就题款为“嚼梅如铁”,我是取自书法上称“线条如嚼生铁”,说书家徐生翁的。

        苏轼是我热爱的诗人,《酒小吏》中记着,他在定州时得松花酿酒,还作《中山松醪赋》,将松花、槐花、杏花在一起蒸,密封后成酒,并写诗记道:“一斤松花不可少,八两蒲黄切莫炒。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吃也好,浴也好,红白容颜直到老。”

        袁枚是一位懂花的“食花客”,整天忙于“食诗”与“食花”。他春天制藤花饼、玉米饼,夏天炙莲瓢食荷花,秋天蒸花栗子糕,到冬天,围着炉子,红袖添香,开始做腊梅芥菜羹。雅到极致。一个文人能弄到这地步,正在证明着一种优雅中的堕落。    

        一个文人能生活在古代,那是一种福分。尤其是汉、唐、北宋。    

        风花雪月,餐花饮酒,又是紧密相关的。如生炒葛花,吃了就不易醉酒。诗人们早已在历史里这样作过,另一个河南老乡韩闳写诗“葛花满地可消酒”。唐代诗人能喝,多是吃了一把葛花才敢重返桌再饮。李白之所以能博个“斗酒诗百篇”的美名,完全与偷吃葛花有关。    

        我说以上这些吃花,可列为“行为艺术”,全是诗人酒足饭饱后的一种“综合反映症”。若是饿个半死再醒来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必是先来“二斤大饼,三五斤牛肉”去大嚼,断不会先来四钱梅花细品。    

        想一想,其实我们北中原乡下人早已食花,只是我们不会说,不会写出来而已。历史可记巨人剔牙,从来不记小人物的账单。    

        我家就种有可食之花。木槿花在我们北中原有红、白两种,我家中的是粉红色,从北中原乡村移来。木槿花是“诗经之花”。“颜如舜花”或“颜如舜英”。这世上美好的事物都是“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唐人有诗“世事方看木槿荣”。吃木槿花还会让人感慨一番。

        我母亲告诉我,木槿花可吃,能炒吃,蒸吃。我知道木槿花叫“舜”。“舜”就是“瞬”啊!朝开夕落,像一场梦。

        母亲逝去了。木槿花仍在开放。

        (《北中原》 作家出版社202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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