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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4月02日 星期六

    文学的故乡

    《 文摘报 》( 2022年04月02日   07 版)

        ■凸凹

        奈保尔出生在特立尼达的一个小镇上。这是一块主要从事农业的小小的殖民地,人口稀少,文化稀薄——殖民地文化、亚洲移民文化及衍生的次文化,似有似无,还彼此隔绝,用奈保尔的话说,就像是一个“被移植来的非洲。”这里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受过教育,而且是以有限的本地方式,便感到,他的未来几乎就是一个“死胡同”。

        然而就这么一块不毛之地,居然有一个写诗的人,而且当他薄薄的一本诗集出版之后,还有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认认真真评价一番。荒蛮之处,居然有“思想生活的守护者”,这让奈保尔惊异不已。他觉得,文学是无路之处的路,与遥远的远方连着。

        帕斯捷尔纳克也出生在一个小地方——莫斯科郊区的一个叫别列捷尔金诺的小村庄。黄土漫漫,枯枝层层,林间空地上,马车好像自己在走,因为刻板而恒定的生活,让马车夫选择了昏睡——闭塞与小,剥夺了歧途。然而他的父亲在打理好庄园之后,还钟情于画画,后来居然还有机会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画插图,也因为这层关系,还结识了德国现代派诗人里尔克,以至于有了偕帕斯捷尔纳克到火车站为其送行的场景。

        我的出生地更是狭仄,四面大山顽强地纠结在一起,抻出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平地,赶羊的人在那里歇歇脚,把一根枣木拐杖插在那里,走时遗忘了。第二年他又走到这里,发现拐杖居然发出新芽,便把一家老小带过来,安了家,便衍生出一个小小的村落。这就是我文字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小垭”。垭,一个状形的字体,喻大山匝着的一小块平地。小垭真是咫尺之地,村东有一爿石碾,村西有口山井,村里人在二者之间循环往复,从不知山外事,也不想知山外事,就这样自生自灭了。

        然而当支书的父亲到山外开了一次会,居然还带回两本《房山文艺》,一切就不同了。那是县文化馆的一个人散发到会场上的,不少人都扔了,而父亲出于怜惜,随手装进他的干粮袋里。书册里的风光开了我的蒙昧,才知道山外的世界五彩缤纷、无奇不有。心中便生出大忧伤,感到如果一辈子活在小垭里,还不如不活。便生出一个向外飞翔的欲望,隐忍贫寒,潜心苦读,缓慢而真切地飞出山外。后来去拜访那个散刊物的人,看到那个人戴一顶米黄的鸭舌帽,面目黧黑,无灵光样相,但是,却在别人的心中播撒了灵光,感到文学真是一种类似羽翼的东西,轻,却可以致远。

        奈保尔幸运的是,特立尼达那个地方不仅有写诗的,而他父亲居然就写小说。父亲努力把身边的事情都装进他所认为的“短篇小说”。但父亲的文学一辈子都在低地徘徊,影响从来没有跨过本地域的那排由庄稼编成的栅栏。日子的凡常,生活资源的稀薄,笔底生出波澜是很难的,便刻意地设置“巧妙的结尾”,终至让人感到虚假、可笑。但是,在奈保尔眼里,这是一种“伟大的悲壮”——因为父亲的努力,让他懂得了“何为文学”以及文学背后的艰辛。更重要的是,即便是他到“别处”去寻找生活,文学坐标也对应着特立尼达的生活,便避免了“轻浮”与“精神的漂泊”。

        帕斯捷尔纳克也有自己的幸运。他籍籍无名时,正巧遇到了鼎鼎大名的马雅可夫斯基。后者的意气风发、激情四射以及《列宁》《穿裤子的云》发表后,莫斯科街头争相传颂、群情激奋的情景,让他感受到了文学的崇高及伟大——“文学几乎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变人们的思想和生活、甚至是社会生活。”所以他坚定了“为文学而活”的信念。到了后来,苦难与岁月,终于兑现了对他长期的忍耐理所当然的奖励。

        最后,自然要谈谈我的幸运。我的幸运在于,在我本能地亲和文学的时候,我身边的那几位一直被城里人小觑的农民出身的作者,在发表单篇作品都很艰难的情形下,居然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这提升了我的信念,甚至诱发了我的野心,所以,我能走到今天,文学的动力是家乡人所予。但是,他们的步伐虽然一刻也没有停顿,至今却只有半只脚迈进了京城。因为他们虽然拥有沃土,但在任何时候,都不曾主动接触外面的世界,他们信奉的是,自己的世界就已经足够了。因而便缺失了想象的能力。同时也没有建立主官批判的立场——有魅力的事物,未必合乎道德;文明的存在,常常缺乏趣味。他们总是非白即黑,非彼即此,不敢想象,事物的真相,往往在不黑不白、不此不彼之间。

        从蒙田那里我也得到了一个会心的意象,即:坐行者。读书人,也是行者。以“坐”的姿态,纵览历史,游历天下,阅尽万物,饱识人生况味,就是拥有了大生活了。读过了能够读到的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之后,气运丹田,胸装万象,便不再以农民的出身为鄙,也不再以用这种方式接触外界世界为非,且心中有了一种盈满的自信与豪迈——峰巅如何,不过是大地的皱褶而已。

        (《大在小处》 甘肃人民出版社202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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