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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3月30日 星期三

    “北清干部”在基层

    《 文摘报 》( 2022年03月30日   08 版)

        卞海洋(右一)在五四村参与社区防疫。

        从2015年到2021年,上海一共为党政机关和基层单位招录了1143名选调生。其中,北大和清华的学生占相当比例。 

        他们被首先安排到村、居锻炼一两年。少数直至定岗,仍留在街镇,成为基层岗位上的螺丝钉。一位组织部门的领导说,这是上海选调生招录中重要的制度设计,是为了让年轻人把人生的第一粒扣子,系在离老百姓最近的地方。

        蚂蚁的力量

        最初在陈新魁的眼里,选择进入浦东新区康桥镇,就是选择做一只“蚂蚁”。    

        2017年,陈新魁从清华大学毕业。“当年上海有100多个岗位可供选调生报考,其中八成在市级机关,两成在区级机关。如果我没记错,基层岗位只有两个,康桥镇和枫泾镇。”陈新魁选了去镇里,成为当时北、清二校报考上海选调生历史上,唯一留在基层岗位的人。    

        等到2020年林垟钵入职浦东新区高东镇担任规划口一名基层干部时,可供选调生选择的基层岗位已经明显变多了。  

        但人的观念一时很难扭转。在选调生的考场之外,“北清人”的择业观念从家长们口中无意间传递出来。“‘孩子怎么能去基层,最差也得进区级机关。’很多家长这么说。北、清、复、交的学生,他们的身份优越感摆在那儿。”奉贤区委组织部副部长黄军华表示。    

        “我们这一届里,但凡入选市级、区级机关的选调生,基本都入职了。而入选街镇岗位的,多数都放弃了。”林垟钵说。据不完全统计,清华大学目前在沪的选调生里,主动选择基层岗位的占比不足10%。事实上,没有一个“北清人”在走出校门以前真正了解“蚂蚁”的分量。林垟钵说,“身边的同学大都觉得,基层工作等同于鸡毛蒜皮,更担心选择基层岗位后干不了什么事情,万一日子过得很闲怎么办。”

        还有一种忧虑更实际:“本来街镇一级的职数就少,职级晋升又有隐形年龄门槛,一旦扎在基层,就怕一辈子都升不上去。”要知道,选调生常常是万里挑一。“特别是上海的岗位,动辄有数万人报名,面试过后却只留下个位数,还要参加差额实习考核,过五关斩六将进来了,谁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小兵?”一位选调生如是说。

        基层之于“北清人”是陌生的,反之亦然。林垟钵刚到镇里时,收获最多的他人评价是“浪费了”。    

        “他们可能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吧,但无意中造成了我的负面情绪。”林垟钵也曾当面反驳:“我不觉得浪费,到基层也是一种学习。”但话说出来,又恐显得“很假、做作”。“其实我只想让大家忘掉‘清华学生’这个标签。”    

        不少上级单位也觉得,“北清人”理应在更高层级的平台上发挥作用。采访中就有一些选调生表示,曾在基层轮岗不足两三个月,便被抽调回机关。“北清人”下基层便是“屈就”,仿佛已成为一种社会性心态。    

        然而,上海基层不能没有名校生。基层是上海社会治理、乡村振兴等诸多工作的创新策源地,更是诸多政策落地实践的先导,急需智力赋能。为此,组织部门近年专门出台了相关办法,明确上海选调生在定岗前均须先进入村、居挂职锻炼,且务必确保挂职的时间与成效,在实践中融解观念隔阂,理解真实的中国社会。

        微观的真实

        北大毕业生沈仲凯的2021年,是在普陀区一个老旧小区度过的,确切地说是一个工人新村,这是他作为选调生第一年的锻炼场。小区是半开放式的,一条无名路横穿其间,路边有早餐铺、理发店、宠物店,甚至还有殡葬一条龙。“就和我们(基层干部)的工作一样,从生到死全都得管。”    

        有两个邻居闹矛盾,在居委干部上门前,他们已经打过一架了。沈仲凯听了一上午,原来是因为合租产生的水费计算问题。“其实就差几块钱,我恨不得自己把钱垫了。”

        小区要进行住房改造,这本是好事,却出现了不愿参与的“钉子户”。沈仲凯跟着居民区书记上门做工作,每次都要排兵布阵一番。“等下你先说什么,我怎么帮腔,怎么攻他软肋,事先商量好……”即便如此,快嘴磨不过硬骨头,直到沈仲凯结束挂职,仍有人“钉”着。    

        “算是知道了基层工作的难处。”沈仲凯说,“他们手上一没钱,二没政策,还得想出办法摆平老百姓的事,甚至让老百姓认你这张脸,卖你这个面子。‘群众基础’真不是句空话。”    

        刚进入奉贤区五四村挂职的头两个月,北大毕业的选调生卞海洋被表格淹没了。“综治得交一个表,卫生也有一个表,再说农业、规划,都得弄啊……”填表格的间隙,村民闯进来了。“老百姓才不管你官大官小,看见办公室门就进。开村民大会,也不是你在上面讲,他们在下面听,都是直接站起来质问,为什么你要修这条路,为什么不给我们换路灯……只能直面矛盾,回避不掉的。”

        卞海洋还见过村里的上访户。“一个老太太气冲冲来了,我们村干部一把上前搂住,搂着说了半个多小时,她情绪才缓和下来。”

        卞海洋在北大学了5年公共卫生,第一次到基层防疫,几乎要在“百思不得其解”中窒息了。“我去配消毒液,一个大姐把加湿器搬过来,来,把这个也灌上……去现场消毒,按规范流程消完毒还不行,必须大量喷洒,只是为了让人闻见味儿……”卞海洋一度怀疑自己受到的科学教育就要在基层崩塌,一遍一遍上前制止、纠正这些不科学的做法。

        但最近他释怀了,“科学之外,还有人情和习惯,得尊重。”

        标签和机会

        卞海洋正摩拳擦掌要为村里做点儿什么,却一只脚卡在语言关上。“说实话,上门走访难度很大,我一个四川人,根本听不懂村民在说什么……雇个翻译?村干部出门总带翻译,说不过去啊。”    

        陈新魁选择定岗基层后,就把学语言提上了日程。“在基层,你没这个(本地方言),老百姓立马就不想搭理你了。”陈新魁有意识地抛下自己的“母语”福建话,还订阅了不少有关浦东方言的公众号。“跌跌撞撞也这么过来了,就拿它当个‘二外’来学。”    

        上海的选调生里,以外地生源居多。然而语言带来的阻隔只是暂时的,身份特性引发的距离感、疏离感,才更需要调试。

        林垟钵是清华学生的消息在挂职的村里不胫而走。“居民面上不说,背地里却知道你在这里干不长久。还有人直接问,大学生,你什么时候调上去?”    

        卞海洋每次做自我介绍时,对“北大”二字唯恐避之不及,身边知情人却总是献宝一样把他推出去。“这时就能明显感觉到,你们站在一起,距离却拉得老远。村民就算愿意跟你反映情况,末了也要加一句,咱们今天就算认识了,以后你去市里了我还找你办事……”    

        这或许是名校生在基层的特有待遇:总有人问你父母是干什么的,怎么培养教育的孩子;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要不要帮忙介绍一个;还有人劝你千万别在基层干,这里没前途的……可当你做错事,这种“特殊待遇”就会露出它的背面来,变成“特别要求”:这也弄不明白,还是北大的呢!清华学生也不过如此……总之,容错率极低。

        “自从他们习惯了我也有无用之处,大家越来越拿我当自己人了。”卞海洋说。最近有一次,因为把真花错认成了假花,他成了大家玩笑的对象。还有一次,他被派去补一块残破的工地围挡。“整整耗一个下午,办成了一件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基层干部。”    

        陈新魁也有他自己的应对之道:“姿态要越低越好,功劳要归给组织,错误要主动承认……你必须努力让自己成为基层的一分子,才能摆脱名校标签对你的束缚。”    

        但话又说回来,标签并非全然不好。在上海基层,背着一个“北清人”的身份,常常像是高人半截。“自从到了镇里,有什么活动、比赛,领导都会说,‘叫那个清华的去’,陆陆续续也有了很多证明自己的机会。”林垟钵说。

        (《解放日报》3.18 杜晨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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