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目、买书,沈燮元在图书馆待了一辈子,看了一辈子书,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得不得了”。他形容自己和书的关系就像鱼和水,“我的生命和书连在一起,我从书中受益,知道了学问的门径,到现在我对它还有感恩的思想。”99岁的沈燮元感觉自己只有30多岁。生活简单、有不少忘年交,或许是沈燮元心态年轻的原因。
99岁的“超龄”馆员
南京图书馆五楼,古籍编目办公室,早晨8点,沈燮元准时出现在这里。他微微背着手,有些驼背,慢慢走进办公室,坐进他的“工位”,开始一天的工作。退而不休,这位“超龄”工作人员是我国版本目录学领域元老级人物,他花了二三十年时间整理清代藏书家黄丕烈题跋,及其年谱、诗文集,其中题跋相关书稿进入二校阶段。他说:“人家讲你要活到一百岁。我今年虚岁99了,我不想那么多,我就告诉他五个字:过好每一天。”
1924年,沈燮元生于苏州,抗战胜利后,他考取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因为眼睛不太好,只读了一个学期,后以第二名成绩考入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学校以教学生研读古籍为主要课程。读书时,他喜欢戏曲小说,因此想为屠绅作年谱,毕业前,他用文言文写成《屠绅年谱录略》在报纸上整版刊登。毕业后,他受当时上海合众图书馆馆长(当时称总干事)顾廷龙邀请,与图书馆结下不解之缘。此后,沈燮元分别在无锡图书馆和苏南区文物管委会短暂工作一段时间。自1955年10月来到南图工作,直至退休。
一辈子在图书馆,沈燮元做两件事:编目、买书。他很开心:“我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得不得了。”
大马路上成交的辽泥金写本《大方广佛华严经》
在南图几十年,沈燮元为其采购数千种古籍善本。每年春秋,沈燮元会到北京、上海、扬州、苏州等地购书。“我买古籍很悠哉的。到书店仓库里找书,选好书抄好书单,请馆里查查,馆里没有的书就要买,重复的就从单子上剔除。书店把书寄到南京来,我再根据发票把钱汇出去”。
南图“镇馆之宝”十大珍品古籍中有两部都是由他买回的。其中,北宋熙宁元年金粟山广惠禅院写大藏经本《佛说温室洗浴众僧经》一卷是沈燮元从铁琴铜剑楼后人那里购得的。铁琴铜剑楼是清末四大藏书楼之一。“铁琴铜剑楼后人三兄弟我都认识,这一卷是家中老二卖给我的,可能是当时家里急需用钱。后来铁琴铜剑楼的藏书几乎都捐给了北图”。
辽泥金写本《大方广佛华严经》是沈燮元于20世纪50年代在上海的马路上成交的。这卷佛经是公元1035年辽代和尚琼煦为辽圣宗耶律隆绪岳母祈福所制,用金箔研磨的颜料缮写而成,已近千岁“高龄”,学术价值极高。沈燮元经人介绍联系上卖家,约定好具体见面的马路名和时间。“写本拉开一半,确认是真品,我立马卷上。他要价500块钱,我马上掏钱给他,不犹豫、不还价,付了钱拿了写本就‘逃’。”沈燮元说,当时自己身上准备了1000多块钱。
“买书等于交女朋友,没有成功你不要乱讲,一乱讲不成功啦。”沈燮元笑着说。
二三十年只为编纂一本书
七八十年代,图书馆界集全国之力,在北京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三馆善本书目基础上,开始《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编纂工作。因为扎实的版本鉴定和编目能力,沈燮元参与了《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纂工作并担任子部主编。
在没有电脑和互联网的时代,他们需一一核查每张卡片的书名、卷数、作者、版本等,在自身学术素养基础上,或是看原书或是核对书影,因此著录的可信度高。
“时间来不及了,我现在不能荒废时间。”这是沈燮元近几年常说的一句话。完成《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纂工作后,沈燮元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他没让自己闲下来,而是继续因编纂工作而中断的清代藏书家黄丕烈题跋集的整理工作。他希望能整理出一本更翔实、准确的黄丕烈题跋集,为以后的研究者提供更完整的检索版本。首先把出自同一本书但却分散各处的黄丕烈题跋集中起来。其次,通过查看原书、书影等,将错刻、臆改、误认的题跋文字一一改正。最后,将前人未见过的黄跋补进书稿。
沈燮元“工位”旁的书柜里有几个信封装着书页照片,那是90年代从日本寄来的经、史、子、集部黄跋照片。“这么比照着一核对,就不会有错了,没有把握的东西不要弄。这些全国只有我有哦。”沈燮元说。
沈燮元的办公桌和桌四周堆满了古籍、书稿,红笔、黑笔、铅笔在他核校80多万字的《士礼居题跋》书稿时各有用处。目前书稿进入二校阶段,他说:“人家做的工作我不重复,要补缺。给后人留点东西,供人家查查资料。”
“我的生命和书是连在一起的”
下午4点半,家人会到南图来接沈燮元回家。在南图,整理、核校黄丕烈题跋书稿,回到家沈燮元还要接着看书。“我这个人头脑比较简单,一心只有书,旁的没有第二个想法。每天都要看书,不看书就会很难受”。
古籍对沈燮元的影响不单单体现在研究上,握笔仍是抓毛笔的姿势,写字多写繁体字,曾经的住处在民国时是藏书楼……嗜书如命,沈燮元的房间里像仓库一样堆满了书。曾到访过他家的南图工作人员说,房间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橱子,还有一座“山”——书山,有时连他睡觉的床上都堆着一些书。
99年的人生早已让一个人明白一生何求。沈燮元说:“看了一辈子书,我没有其他兴趣,就是对书本感兴趣。我跟书不能分离的,就像鱼和水一样。我的生命和书是连在一起的”。
(《新华每日电讯》2.25 邱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