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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3月23日 星期三

    大树不再进城

    《 文摘报 》( 2022年03月23日   08 版)

        重庆街边大树穿着毛衣御寒。

        上海有棵“舶来”树,是2002年从澳大利亚进口的。20年来,重庆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教授杨永川每次经过时总会看看它。

        杨永川从小区负责绿化的人那里得知,这棵树引进的时候花了150万元,“价值相当于当时上海一套300平方米的房子”。可是他发现,这些年这棵树既没长大、没长高,到了冬天,为了保暖,还得罩上巨幅的塑料布。

        这样生病的大树,杨永川常常能在城市里见到。有的用支架支撑树干,就像拄着拐的老人;有的被打了钻孔,往树里输入营养液。

        在很多专家看来,尽管各地的绿化条例逐渐完善,但是城市绿化中单纯求快求美的现象依然存在。

        没有生物多样性的绿化

        城市该种什么植物?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杨永川对比,不同城市之间,温度升高1℃,植物的存活率、生长范围都会扩大了几倍,当时不算入侵物种的绿化植物,过几年可能就爆发了。因此,一种植物能不能成为入侵物种,并不是短期能够发现的,也和当地气候变化息息相关。

        但这种需要长时间观察才能作出的生态评估,往往在短时间内要作出决策。杨永川发现,许多地方追求绿化景观色彩丰富,就引入鲜艳的植物,名为“彩化”;追求花香四溢,就引入香味浓郁的植物,即“香化”。这么做的后果是,一旦发生外来植物入侵,很难控制。

        杨永川曾和他的学生几乎跑遍重庆的每一个公园去做调研,发现245种草花植物中,接近一半是外来物种,经过评估,有44种植物具有很大的入侵风险,其中就包括很多城市用作花海的“格桑花”。

        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副总工程师白伟岚用北美地区和中国举例。这两个地方纬度相近,理论上,能引入很多植物。但实际上,有的植物换地方后,长势不好,“就像一个老年人换了一个社区,没有归属感了”;而长得太好的植物,则变成强势的“入侵者”,威胁本土植物生长。

        比如,来自美洲的马樱丹曾被作为观赏植物引进国内,因繁殖能力极强,在环境适宜的地方可以“疯长”。为了抵抗马樱丹入侵,四川攀枝花曾火烧马樱丹,以保护本土植物苏铁。

        这种盲目引入新植物的做法,在许多城市都存在过。杨永川举例,为丰富城市景观,上海曾试过把同一纬度的植物都引入种植,十多年后发现,当初引进的沙漠里的棕榈科植物,因不适应环境,许多已经死亡。

        白伟岚分析,在城市里,人和植物最理想的关系是,人为养护管理成本低,植物健康,更与当地自然环境融合。但目前的绿化方式有时并非如此。她发现,有城市为了追求气势,在举办大型展览时,会用花卉堆起高高的花柱,等展览结束,这些花全成了废弃物。

        “永远也脱离不了人工干预”

        北京市园林科学研究院赵世伟教授认为,这些城市绿化上的误区,本质是人们急功近利。他回忆,2000年左右,上海需要大量的园林树木绿化美化城市,为了尽快成景,有关部门从附近农村购买大规格的树木移入城中。但大规格苗木的培育是需要时间的,于是有人挖取原有绿地、农村甚至山林中的大树,进行移栽。

        这种使用大规格甚至超大规格苗木的绿化方式,迅速被其他有快速绿化需求的城市效仿,在全国蔓延,被专家们称为“大树进城”。

        慢慢地,盲目造绿的后果也开始浮现。为了让进城的植物顺利在城市里活下去,人们想了各种办法,越是名贵的大树,就越是要悉心呵护:树根要施肥,喷生根剂,绝不能腐烂;树干要用草绳包扎保温;树枝需要涂蒸腾剂、保湿剂、促芽剂。有的大树还要请专人养护。

        还有树贩子为方便运输,提前半年截断树的主根,去掉其树冠,“杀头断根”。白伟岚说,没了根的大树,就像没了“吃饭喝水的嘴”,无法补充营养,只能依靠人工注射活力素,或靠吊瓶来维持生命。

        白伟岚把大树进城比作一个老年人做了一次大手术,元气大伤,最后的结果是,呼吸作用大于光合作用,导致树木死亡。

        在城市里,为了造景美观,会减少植物之间生长的间隙,普遍用“密植”的方法种树。杨永川分析,不少城市绿化实际上是“装修”,而不是真正的生态恢复。因此,为了短期内“装修”效果最好,明明只需要种3棵,最后种了6棵,植物长大后没空间了,互相就会“打架”,只好人工“剃头”,“永远也脱离不了人工的干预”。

        理论上讲,“剃头树”“光棍树”的树冠可以在城市重新生长。但实际上,由于树龄过高或水土不服等原因,大部分树永远也长不大,实在坚持不了的,就这样“折腾”死了。

        还有一些房地产商,为了抬高房价,使用绿化景观作为卖点,引进珍稀大树。杨永川曾经在小区里看见,有人在酷暑时期种大树。他问正在种树的工人:“七八月份种大树,这么热的天,树不死呀?”

        工人告诉他,“没办法呀,我们要交房啊,树死了以后再换一批。但不种的话,业主不接房,损失不是更大吗?”其实很少有人在购买房子的时候会去关心树木是否健康,房地产商也只要保证“交钥匙”的那一刻,树是“好看的”就行了。

        秃了的山,难改的观念

        一棵棵大树进城留下的是森林里新增的光秃秃的伤疤。

        有媒体2011年报道,一棵胸径15厘米左右的香樟,在原产地江西价值100多元,运到沿海发达城市能卖2000元。而像罗汉松这类特色珍稀树种,能炒到几百万元。

        《法治日报》当年也曾报道,广西桂林临川县原有古银杏树1.9万余棵,因大树进城骤减了三分之一;有些村落将大树古树看作是“风水树”“树神”,是举办传统仪式的重要场所。盗挖大树最疯狂的时候,村民一觉醒来发现,村口树没了,只剩一个大坑了。

        杨永川是中国最早关注乡村古树的人之一。他整理了全国1809个县的数据,一共有1564种古树,其中248种古树只剩最后一棵树。

        中科院植物研究所蒋高明教授曾在文章中提到,许多乡村大树被洗劫一空,而偷大树造成的土壤损失是再难恢复的,“每棵胸径30厘米的大树要挖土1至2吨”。

        2016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又再次细化了相关规定,用可以量化的数字规范城市绿化:禁止大规模移植胸径在20厘米以上的落叶乔木、胸径在15厘米以上的常绿乔木以及高度超过6米的针叶树。

        白伟岚认为,随着法律法规逐步完善,“大树进城”的现象变少了,但一夜求绿、人工干预的观念没改变,所以问题没从根本上解决。

        要有耐心,等小树长大

        杨永川说,做好绿化,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多。比如,木棉花开起来很好看,很多城市也用作绿化树种,但它的树干有尖锐的刺,人过路时撞到怎么办?孩子多的地方,绿化树种用多树枝开叉的树,孩子爬上去摔下来了怎么办?

        还有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尝试从小树种起给城市里做绿化了。

        北京林业大学教授李俊清介绍,北京植物园的一些景观和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后面的一片小森林,都是人工种植的小树苗成长起来的。

        2000年,杨永川导师的团队在上海科技馆5号门口做了一个实验:将膝盖高的小树苗种在3000平方米的平地上。8年后,树苗生长成了一片能够自给自足的森林,2022年,这片森林还吸引了各种鸟类安家。20多年后,实验仍在继续。

        “其实从小树苗到成林只用了8年,这个时间也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长。”杨永川说。

        (《中国青年报》3.4 罗宜淳 魏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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