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达蒙·扬
1806年,简·奥斯汀与她的寡母和姐姐搬到英国汉普郡海滨,住进南安普顿城堡广场的新家。她有了自己的花园,创作力回归。她后期的一些信中除了打趣和拉家常以外,还流露出她对这里风景的热爱。
第二年二月,奥斯汀给卡桑德拉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她的抱怨。她抱怨卡桑德拉很久没有回南安普顿了;她发现别人有的生孩子了,有的谈恋爱了,但她没有;她吹毛求疵地挑剔买到的鲽鱼,又抱怨市场上买不到鲽鱼;她痛惜英国人遗失了羞怯的天性,变得自大。奥斯汀的信里有一种滑稽的调子,仿佛会冷仿佛会冷不丁迸出来一句:“你还有鱼吃?真奢侈。我们只能给煤球上面抹盐,美其名曰‘鳕鱼’。”尽管满纸牢骚挖苦,但这封信仍不失为可爱之作。信里有一种巴斯时期的家书中缺乏的静待勃发的生机,一股脑的戏谑,无关讥讽与冷漠,表明她的心境真正发生了转变。信中描绘了城堡广场的花园,这是对简·奥斯汀内心生活的惊鸿一瞥。这里有必要摘录一大段文字:
我们的花园是由一位品行极好的人打理的,他相貌英俊,而且比前一任园丁要价更低。他说鹅卵石铺道两边的灌木只有多花蔷薇和玫瑰,而且后者还是很平庸的品种,所以我们打算买点更好的品种。应我的特别要求,他给我们弄来了一些丁香。出于库柏诗歌的缘故,我不能没有丁香。我们还谈到了金链花。挡土墙下面清理干净就准备种点醋栗。我还发现了一个地方,特别适合种覆盆子。
在这里,奥斯汀对花园单纯真挚的热爱是持久的,字里行间没有她招牌式的反讽和尖刻评判。她谈及丁香抑或山梅花,轻松地把威廉·库柏的诗歌(“繁茂的金链花/如流淌的黄金,象牙白的是丁香”)嫁接到自己欢乐的后院里。她的笔调轻松愉悦,毫不复杂,当她写到城堡广场因“城中最美的花园”而闻名时,那种自豪跃然于纸上,触手可及。
这种轻松愉悦的语气,在奥斯汀日后的书信中又回来了。那是在乔顿农庄——奥斯汀晚年的家,她在那里写下了最后几部小说。在搬进去之前,奥斯汀还没见到那所房子的时候,她写信向哥哥打听庭院的样子,她问:“那里的菜园什么样?”她把家务事与自己的爱好结合起来。在他们搬进去之前,还谈到要修剪草坪。1811年春末,奥斯汀一安顿好,就写信给身在肯特的卡桑德拉,向她描述了一番汉普郡的生活。除了新生的孩子、疾病、有争议的婚姻和天气,奥斯汀还描绘了在花园里看到的变化。花朵正在盛开,可是卡桑德拉从肯特郡带来的木樨草却是一副惨状(简常常跟她姐姐比较,一部分原因是对姐姐的想念,另一部分原因则可能是她对自己的园艺才能自鸣得意)。李子正在生长,库柏的丁香花——在南安普顿与乔顿都种上了——正在吐蕊。奥斯汀描绘了一幅迷人的英格兰乡下花园的画面。“冷杉树下,我们新种的牡丹已经盛开,漂亮极了,”她写道,“除了已经开花的耧斗菜,整个灌木丛很快就会开满香石竹和美洲石竹,娇艳无比。”
三年后,在伦敦,奥斯汀待在哥哥亨利的家中,再度沉浸在花园里。1813年,汉斯广场所在地段属于伦敦郊区,但几乎没有乡野气息,那里有宽敞的住宅、上等学校,还有时尚的花园,而且步行就可抵达市中心。亨利·奥斯汀的家并非豪宅,但也足够宽敞了。他的妹妹称赞了这栋房子的宽敞和温馨,接着说:“花园真是美极了。”
与奥斯汀的大部分私人生活一样,这个细节仅仅是个暗示,让我们看到某些更深层的偏好和愉悦。我们很难评估她的快乐有多少是由搬离巴斯带来的——与其说她的欢乐是在某个地方,还不如说是不在某处。无论如何,作为一名读者,看到简·奥斯汀毫不掩饰的快乐自然十分欣慰。尽管生活中充满各种变数,人生自有其基调——各种为岁月增色的旋律与格调。至于简·奥斯汀待在巴斯时的心境,就像小时候上寄宿学校一样,带着无奈与不满,但在城堡广场、汉斯广场以及乔顿农庄的花园里,奥斯汀似乎再也不必压抑她的感受和想象力了。花园让她精神焕发,并帮助她成为一名多产作家。
(《应向花园安放灵魂》四川文艺出版社2021年出版 王巧俐/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