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来,莫莫一直在面对死亡。她在殡仪公司工作了5年,总在深夜接到电话。她负责到医院、养老院、居民楼,给陌生的逝者净身、穿衣,之后她写悼词,给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朗读。
2017年,莫莫成为一名宠物殡葬师,帮人们送别狗、猫、兔子、乌龟……动物的遗体和人类一样,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尚有余温。莫莫会拿消毒湿巾把它们的排泄物、呕吐物或血迹一点点擦净,拔掉它们就医时埋下的针头。最后,把它们火化后褐色或白色的碎骨放进罐子里。
当年父亲走得很仓促
22岁时,莫莫入职广西一家殡仪公司。一开始,她只负责布置灵堂,后来一位家属希望能由女性来为女性逝者更换衣物,女同事没人敢,她做了。
2009年,莫莫父亲因患癌症去世。莫莫始终记得父亲弥留之际所在的那间不足10平方米、没有窗户、不通风的单人病房。在走廊里,最后一次被女儿搀扶行走的父亲看着窗外说:“爸爸再也出不去了。”
与父亲告别的时候,莫莫全程“手足无措”。她回忆,爸爸爱干净,但离开前都没有好好给他清理,一切都很仓促。她总是遗憾没有让父亲走得更体面些,便有意关注殡葬行业。
写悼词时,莫莫总要先听家属讲述逝者生前的情况。她把悼词写得具体,比如“他是一个爱吃苹果的人”“他是个幽默的人”。但在莫莫的印象中,大多数告别仪式都像“走流程”,亲属围成一圈,宣读一份殡仪馆提供的“通稿”,在这份稿子里,每位逝者,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名叫“娜娜”的哈士奇
当然,莫莫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只狗也是。就像莫莫那只名叫“娜娜”的哈士奇犬。2011年遇见莫莫前,哈士奇娜娜在多个主人间转过手。其间,它的腿曾经被摩托车严重碾扎过,留下长长的伤疤。据说它曾是一位法国来华支教老师的爱宠,在主人回国后无家可归。最后,它给桂林一家狗厂看门,生不出小狗,不受重视,被一条三指宽、生了锈的铁链拴着。
“有娜娜的时候我就有了家。”莫莫说,他们一起生活了9年。莫莫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娜娜时的样子——土黄色,很脏,很瘦小。一见到莫莫,它就奔过来,好像“特别开心有人关注到它了”。莫莫凭着一种直觉要带走它,掏光了身上的300元路费。
一人一狗学着如何相处。刚开始手忙脚乱,后来,他们开始读懂对方的眼神、动作和语言。莫莫出门时,娜娜围着她转来转去,是想出去遛弯。不让它去,它就在家里搞破坏,表达抗议。莫莫会对狗抱怨生活。它听了会叹着气走开。它喜欢吃蛋糕上的奶油,会吃掉荔枝的果肉,吐出核。
她的工作地从广西到北京、沈阳,就带着狗搬家。每次娜娜都不慌张,紧紧跟着她。无论在哪里生活,娜娜都睡在她的床边,她一伸脚就能碰到的地方。
2017年,娜娜生病了,莫莫很焦虑,她决定转行做宠物殡葬师,先在别人的“告别”中演习。2020年,娜娜的身体情况逐渐恶化,5月突发抽搐,6月29日忽然没了心跳。
“谢谢你,我爱你”
2017年,哈士奇娜娜患上子宫蓄脓和乳腺肿瘤,手术后恢复得不错,但莫莫还是很焦虑,何况娜娜已经8岁,步入犬类老年期。她向熟悉的殡仪公司打听,能不能给狗善后,多付几千元钱也没问题,但都被拒绝了。她最终决定改变自己的职业方向,找到北京一家宠物殡葬公司,投了三四次简历,最终成为一个宠物殡葬师。
但即使这样,娜娜的死亡仍给她留下太多遗憾。她总会想起,疾病给娜娜带来疼痛,医生开了止疼片,她怕有副作用,没给它吃。娜娜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作风,忍着不叫,疼得睡不着觉,白天黑夜都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莫莫的朋友发现它不对劲,说“如果难受的话你就叫出来”。只有那一次它叫了,像狼一样,“嗷呜嗷呜”。
她回想,娜娜有时像她的女儿,有时像朋友,有时又像祖母,“总是迁就着我”。她觉得自己的爱有自私的成分,后悔没有带她看更多外面的世界。
莫莫描述的娜娜喜欢球,听见球弹跳的声音会竖起耳朵,“像兔子一样”。2018年她开车载娜娜途经葫芦岛,下车看海。它踩在海水里,“啪啪”跺脚,摇着尾巴。海浪一阵一阵扑过来,它跳着去咬海水。
莫莫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娜娜,她宁愿自己没有出生过,但有了娜娜,她就要来到世界,要找到它。她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和它的一起撒进大海,“我有深海恐惧症,但它喜欢”。
娜娜走后,莫莫会梦见它,但常常醒来就忘了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梦令她印象深刻。梦里,娜娜还活着,她却知道它要走了,用双手使劲儿捧着它的脸。以往她这样做时,娜娜会抗拒,但在梦里它没有。莫莫一直觉得,是娜娜想要给她机会,说出那句她想说未说的话:“谢谢你,我爱你。”
(《中国青年报》12.1 郭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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