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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11月30日 星期二

    回到原点

    《 文摘报 》( 2021年11月30日   08 版)

        三个年轻人经营着猪肉铺。左起依次为罗有威、罗静、廖立峰。

        29岁那年,廖立峰从公务员的岗位辞职,决定去做一名“猪肉佬”。父亲叹气,“初中毕业就能去卖猪肉,你还读大学干啥?”村里家家都养过猪,最先盖起大房子的都是“猪肉佬”。但他不想让儿子走这条路,他辛苦半辈子就是为了儿子不走这条路。

        但这个“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孩子”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过去两年,他欠下近200万元的债。逾期,断供,放贷的机构通过各种方式催收,那些利息罚息和违约金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做旅拍直播、卖螺蛳粉,追着风口赚钱,但都失败了。

        “猪肉佬”

        在广西柳州城乡接合部的一个菜市场,廖立峰熟练地剔骨、分肉、开猪脚、洗猪大肠。刚卖猪肉时,他要专门穿旧衣服去屠宰厂,一旦有猪血溅到身上,要立马回去换衣服。而今,杀猪、卖肉、见朋友吃宵夜都穿同一件衣服,“身上总有一股猪肉味,上面可能还粘着猪毛。”

        廖立峰曾是原柳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一名公务员。深蓝色制服上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帽子上有国徽,出勤要带执法证。他开小轿车上班,有时对有违法行为的商户进行处罚。

        卖猪肉后,他“从行政执法人员变成了被执法对象”。他的“坐骑”变成了一辆“快散架”的二手铃木车。去屠宰场时,后排车座放倒,铺上绿色防水布,两扇生猪肉摊在上面。回家时,先开车窗散味儿,再把后排座复原。

        罗静话不多,车停稳,系上围裙,拎起刀,熟练地分割猪板油。整个肉铺很难找到没被猪油滋润过的地方,店里的塑料板凳也比别处的光亮。

        负债后,她从廖立峰的妻子变成“前妻”,家里房和车都卖了还债,1岁多的儿子由她抚养。罗静离婚没离家,她跟着一起卖猪肉,是廖立峰“最好的朋友和战友”。

        “很多人看了他的故事笑话他,但他能特别平静地面对,还把他以前的同事发展成客户了。”罗静佩服他。而她花了很长时间接纳猪肉摊前的日子和别人的目光。廖立峰经常在屠宰厂遇见村里的叔伯和兄弟们。有人调侃道,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是回到同一条路上。

        跌 落

        廖立峰工作后,父母付全款在市区里买了房子。家里的日子也富裕起来,母亲种葡萄,父亲在屠宰场做生意,每年收入近20万元。

        他每个月到手工资有3000多元。他和罗静喜欢在周末自驾游,加上经常往农村老家跑,每个月汽油钱近1000元。他勉强能维持“收支平衡”。他应酬多,有时1个月,20多天有酒局。儿子比预产期早几天出生,罗静夜里进产房时,丈夫在从聚会赶来的路上。

        廖立峰不愿多提当公务员时做副业的经历。只言片语拼凑起夫妻俩做生意的梗概:罗静在物流公司实习过,他们就尝试加盟快递站点。快递站又像“联络站”,他们在这里认识了各种生意人。

        廖立峰也和县中的学长建立了联系,对方经营着柳州市规模较大的二手车行。他进了这个圈子,学做二手车生意,一辆车能赚六七千元,是他工资的两倍。

        2019年,那位学长找他借钱,邀他投资入股开二手车行分行。廖立峰拿出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种葡萄攒下的钱,加上从朋友和银行的借款,总共投了80多万元。

        但朋友拿了钱投资P2P公司(点对点网络借贷),人跑路了,廖立峰的钱也打了水漂。他把父母买的商品房卖了,还了部分债,又借钱买了两套公寓。他计划的是,等还完房贷,两套公寓的租金能够供孩子读书和父母养老。

        他买的公寓在市区会展中心附近,是“有潜力的黄金地段”。房子带租约性质,开发商作担保,廖立峰买房同时签一个租赁给酒店经营的合同。酒店每月支付的租金可以抵掉月供。签约时,房子的外观已经建成,只剩下室内的软装。后来,酒店没开起来,没有租金,房产证也没有,开发商遇到了经济危机。廖立峰每月要还1万多元的房贷。

        廖立峰怎么拆补都填不上那些数字。最多的时候,他一个月要还近5万元贷款。他陷入以贷养贷、以卡养卡、拆东墙补西墙的循环中。    

        2020年1月,廖立峰从公务员岗位辞职,并且第一次向妻子坦承债务的具体数字。这个数字是罗静预想的近10倍。两次投资失败,廖立峰背上了近200万元的债务。

        罗静记得,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债务彻底爆发。为了省钱,待产包精简得只剩几件必需品。孩子穿了一件有破洞的衣服,廖立峰看了直流眼泪。他有过轻生的念头,孩子成了支撑他的力量。廖立峰想快点还债,自己小时候穷过的感受,他不想让儿子再体会一遍。

        他有过创业的经历。大学刚毕业那年,他在柳州做营养餐外卖。每天早上4点到农贸市场采买,中午12点多送完午餐再回去休息,他是采购员、厨师、社群维护及拓展经理兼外卖员。行情好的几个月,他一天能赚上千元。

        但没多久,外卖平台在当地拓展市场,拉商家入驻。他拒绝了平台,但没拼过资本,首次创业以失败告终。今年3月,做快餐的朋友向廖立峰提议,不如去杀猪,卖猪肉一天能赚几百,好的时候能上千元。廖立峰犹豫了几天,答应了。

        重新开始

        卖猪肉的前几个月,廖立峰发朋友圈要分组,特别要屏蔽同学和前同事们。他反复强调,自己不觉得卖猪肉丢人,真正丢人的是做到一半就放弃。如果坚持不下去,或者一蹶不振才会被人笑话。

        他请村里的人来店里教剔骨和开猪脚,他付学费。“师傅”比他还小一岁,已经卖了10年猪肉。有的技术难学,他学了十几天。廖立峰不怕别人议论自己,让他更难受的是“让父母没面子”。

        他几乎是市场里最勤快的猪肉佬。早晨,他在本地的屠宰厂买一头猪,适当放低价格,上午卖完。中午,开一个多小时车去邻市的屠宰厂再买一头,等到下午4点钟再拿去菜市场卖。这样别人每天卖一头猪,他卖两头。收入翻倍的代价是他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那辆二手车半年开了2万公里。

        卖猪肉半年后,罗静决定把廖立峰的故事发给一家自媒体,“警示年轻人不要借那么多钱。”她曾看到一名名牌大学毕业的银行白领,欠债400万元后送外卖还债。

        但她自己没有出现在文章里。“还是有些好面子的。”罗静说。有媒体拍廖立峰的工作照,她刻意挪到镜头外。躲不过的,她试探着问,“能不能用化名?”对方应允了,但最后不仅用了真名,还放了一张仰拍她的照片。

        今年9月,罗静的父母疼女儿,派儿子罗有威来支援。来猪肉铺的第一天,罗有威把屋里屋外做了遍清洁,堆积的脏衣服也都洗了。女朋友休假,他带来店里帮忙卖肉。

        对于23岁的罗有威来说,姐夫廖立峰无疑是“别人家的孩子”。但罗有威不讨厌他,因为“他不会讲很多大道理”。他称赞廖立峰,在学习阶段能取得很好的成绩,当过公务员,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也能退回来杀猪养家。

        罗有威学的是道路与桥梁工程专业。去年,他和班上同学被安排进富士康实习,在流水线上做话筒生产中的一个环节。实习快结束时,他们有些舍不得,“在工厂每月2300元的底薪”。

        眼下,班上同学都在找工作。有人要去工地学做工程,有的打算去装修公司学室内设计,水电工也是不错的选择。他是唯一来猪肉铺“实习”的人。

        (《中国青年报》11.24 马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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