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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9月18日 星期六

    第一次出差

    《 文摘报 》( 2021年09月18日   03 版)

        ■明前茶

        那是很多年前的盛夏,22岁的我第一次履行出差任务,就从南京去了哈尔滨——27个小时的长途列车。

        得知我将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父母再三嘱托“不可把自己的底细随便交代给人”,连我的部门主任都殷殷嘱托:不可随便相信旅途上认识的人,不可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对方。

        总之,师长们的交代让我紧张起来,轻松远游的心态一扫而空,为了安全,我特意买了上铺的票——上铺就像高踞于顶的鸟巢,朝那里一躲,给我莫名的安全感。

        谁知,火车开动后,我遇见了极其自来熟的中铺。他自称姓翟,与对座的上铺是厂销售科的同事,刚上车那会儿他还是下铺,看到买到中铺的长者腿脚不便,就与他换了铺位。姓翟的中铺有着童自荣一样的男中音,他安顿完行李,就将一只烧鸡与两瓶啤酒放在了小茶几上。

        我冷眼旁观,中铺麻利撕下鸡肉,用嘴接着欢快喷涌的啤酒泡沫,就像电影里的江湖大佬。除我之外的四位旅客,人人接过了他热情递上的一只鸡腿,或一个鸡翅膀,而他最后以手腕敲击我的床板,要递给我一大块鸡脯肉,我尴尬地摇头谢绝。

        他们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先是喝酒、吃烧鸡,后来又去列车员那里租了车载DVD。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火车上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两场电影看过,黄昏迟迟没有落幕。

        为了打发临睡前的好几个小时,中铺建议大家来打牌,每一局,输了牌的人要讲一件自己这辈子最懊悔的事,并请大家吃橘子或香蕉。这个建议让疲倦的面孔都兴奋起来。

        中铺又一次敲了敲我的床板,建议我下去与他们一同打牌,这是他第三次邀请我,他递上来的水蜜桃还端端正正放在我的枕头旁。说实话,我已经躺得腰酸背痛。为了提防有人来问我详尽的行程,我每次下铺去上厕所,都会在远离自己卧铺的靠窗活动座椅上独自坐一会儿。

        与其将自己最懊悔的事说给素不相识的人听,不如我一个人待着。我装作看书,躲开了中铺的邀请。

        他们围绕小茶几慢悠悠打起了牌,各种各样的故事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水面,激起涟漪,与旅伴们的惊叹。我靠在高高的上铺,竖起耳朵听他们突如其来的伤感与互相安慰。

        突然,我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懊悔顶得生疼——我其实是可以加入他们的。我生长于一个孤僻又清高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从来都是矜持又刻板,将我和妹妹管得笔管条直。很多青春期的暗恋故事与叛逆情感,还有大学时代选择专业的错误,都淤积在我心里。说给旅途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听,其实是无伤大雅的——大家都有卑微、愤慨、不安或忐忑的时候,都有被人误解又百口莫辩的时候。我打量旅伴们,从30岁到70岁都有,他们可以将人生中的疤痕展露,我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我显然已经失去机会了,我没有与他们一起喝酒吃烧鸡,我没有与他们一起喝茶看电影,我也拒绝了打牌。我就像初次出门的唐僧,带着一个“生人勿近”的保命圈出行,那个保命圈是我自己用戒备画的。

        别提我有多懊悔了,下次与人打牌,我一定要输一局,将心中的故事讲出来。

        (《文汇报》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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