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凡人英雄

　　编者按：近期，河南遭遇特大暴雨。所有大灾，都是世态人心的试金石。那些彰显人性、凸显担当的场景，应该被载入灾难记事本里。这些凡人英雄的力量给了国人更多力量，他们的善也会激起更多的善。

　　他在京广北路隧道救了50多个人

　　7月20日，在京广北路隧道附近，袁格兵的手机、身份证、银行卡和很多随身物件都被冲走了。这位来自湖北十堰的电焊工在京广北路隧道的大水里泡了16个小时，只吃了几口馒头，但救了50多个人。

　　那天，袁格兵的工地因为暴雨停工，下午2点左右，他脚下的积水开始猛涨，很快就涨到了大腿处，路面低洼处开始有人被水流冲跑。袁格兵耳朵被雨声灌满，眼睛被雨水迷住，隐约看见有人抱着树，有人扒着栏杆，有人爬上信号灯，“当时太乱了，我都蒙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游到他们身边去。

　　袁格兵在河边长大，村子脚下的黄龙大坝每年夏天都会发水。村里人都知道他水性好，有人落水，村民们就来敲他家门。像在家一样，在这座有些陌生的城市，袁格兵开始马不停蹄地救人。水浅的地方，他能把人直接拉上岸。水深的地方，他捞来泡沫板，让人搭在板子上，再缓缓推到安全的地方。他记不得自己拖着泡沫板往返了几次。中间有次他的腿突然抽筋，他坐在路边歇了不到一分钟，就又扎进水里。想歇口气，他就踩水，在水里歇。

　　他游到京广北路隧道南口附近，但当时他并不知道那里是隧道，因为根本碰不到隧道边沿的护栏。21日再次回到现场时，他回忆前一天水高出护栏七八厘米，“全都淹平了，像河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在隧道附近，水流卷着黄色的浪把他往下冲。他摸索出救人技巧，找到一个公交车站，双腿夹住护栏、双手往后拨水，慢慢往上游移动，寻找在水里挣扎的人，等待合适时机往他们身边游。

　　天快黑时，袁格兵看到了消防员的小船。大部分被救者都被送去中国铁路郑州局集团公司楼上，那里有为他们提供的食物和热水。袁格兵确实累了，冻得直哆嗦。他啃了几口馒头，歇了10分钟，还是不放心，又扒着五楼的窗户往外看。天黑透了，雨还是止不住地下。他伸出头向外喊，“还有没有人？”回答他的只有雨声，“太远了，水里要是有人，他们根本听不见。”他放下衣服又出门了。

　　他记不清又救了几个，只记得一遍一遍问“还有没有人”，每次都有人回应。在流动的大片黑色里，袁格兵只能凭着声音方向和微弱的天光寻找被困者。老太太、小女孩、老头儿……他把这些陌生人从黑暗里拖到亮光下时，身上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最后从隧道出口的绿化带里救出3个人时，他又喊了一句。没人回答了。

　　喊话者侯文超

　　7月20日下午5点多，郑州京广隧道口，“一位叔叔一直喊，车不要了逃命要紧。”如果不是他，他们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很有可能被突袭的大水困在车里。

　　在网上流传的几段视频里，积水最初停在小腿，一位男子不停大喊“赶快下，再不下命都没了！走走走！”有的车主依然车门紧闭，他蹚着水猛拍车门，“赶快下来。”陆续有人出来，水已淹到腰部。再往后的视频，大水漫过车顶，彻底盖住了路面。

　　两天后，催着车主们弃车保命的侯文超被大家找到，因为预警及时，他救了几十个人的生命。

　　侯文超今年40岁刚出头，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7月20日下午，他出门办事，走了京广隧道。下午4点左右，雨哗哗地落下，侯文超被堵在了隧道南端的出口处，这是个斜坡，此时的路面上还没多少积水，只能看见水流湍急地向下滚去。只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他突然看到水漫上来了，“前面车的轱辘淹了三分之二，速度太快了，我当时就意识到灾难要来临了。”侯文超赶忙下车。

　　车门一开，水就跟着冲进来。侯文超停在车队的靠后位置，身后不少司机已经下车，往上坡走的路上，他看见几百辆车停住不动。“他们可能意识不到这个。”侯文超知道，再不下来很可能就晚了，他大声催促，告诉车主们后果究竟有多严重。

　　从北向南，侯文超往前走了二三百米，不停呼喊，拍了大概20辆车，叫下来不知多少个人。最后，包括侯文超在内的几个男人扶着女性、孩子和老人，抓住栏杆往上走。逃生的人们站在高地，探头观察自己的车。侯文超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多年的棕色捷豹早就不知所踪，原本露出半截的车现在被水淹得结结实实，“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小时。”

　　王西超：90秒救起一家三口

　　7月20日下午4点左右，郑州市惠济区东赵村45岁农民王西超和两个女儿出门，因为雨势较大，三人走得比平时慢，途经惠济区东赵天和人家小区门口时，他突然听到几声呼喊。他没听到别人在喊什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有人陷在了不远处的泥潭里，“有大人有小孩，他们三个人整个身体都陷在泥里，只有头仰在外面往上拱。”

　　由于东赵天和人家小区门口的道路地势较低，因暴雨，雨水裹挟着附近绿化带的泥土，整条马路变成了一条泥河。此处正好有一条因铺设地下管道没有回填而遗留的坑洞，长约数十米，深约三米。三个人就掉在这个坑洞里。

　　王西超回头叮嘱两个女儿，“你俩站在原地不要动，千万不要过来。”来不及多说，他收起雨伞，小跑着赶到水坑边。

　　泥水模糊了大坑的边缘。王西超没注意，脚下一滑，跌倒在坑里。他立马用手一撑，从坑里爬了出来。王西超跪在水坑边，先将离他最近的小女孩拽上来。随后，他把小男孩一把捞到坑边，男孩不慎又落下去，王西超扯着男孩的上衣又把他拎上来。此时，两姐弟的母亲只剩下头顶露出水面，王西超抓住她的头发，借着水的浮力将她的身体往坑边带。母亲更重，王西超身体后仰，一只手撑着身后的地面，另一只手使上力气将她往外拽。最终，母亲也被救起。

　　站在原地的女儿拍下了父亲救人的过程，从他开始拉起第一个孩子，到三人全被救上来，视频的时长正好是一分钟时间。加上他跑到坑边的时间，差不多有90秒的时间。

　　卡车司机李永祥：投新车堵决口

　　7月22日晚，河南省鹤壁市浚县新镇镇彭村一处卫河河堤决口，洪水涌向了左岸村庄。当晚，距离彭村直线距离约32公里的屯子镇红岩运输抢险队的十几辆卡车紧急出发，支援抢险。为了这次抢险，卡车司机李永祥提前一天给车加了1000多块钱的油，随时做好准备。

　　当晚10点多，李永祥接到队长电话，说新镇镇情况比较急，要调10辆车去拉石头堵决口。23日凌晨1点，李永祥等人到了决口处，当时场面很可怕，“天非常黑，下着大雨，周围全是雨声，决口处水流特别急，我30多岁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水。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堵住决口，心里也是高兴的”。

　　司机们等待卸车时，队长用对讲机把大家叫到一起，说前车卸下的石头都被冲走了。“队长告诉大家，水流比较急，决口一直堵不上，领导说不行的话就投车，还说不会让我们流血又流泪，会照价赔偿的。”

　　凌晨4点多，前面两辆车被推土机推进去后，口子还是堵不住，对讲机里又喊，“再来四辆吧”。

　　路太窄，只能容纳一辆装载车通过，如果用推土机推，只能一辆车推下去，另一辆再开进去。“我们便想着开车直接冲进去，尽量让车冲到决口的中间位置。大家下车穿救生衣，穿好后也没有说什么，陆续回到了各自的驾驶室里。”李永祥说。

　　李永祥把车门、车窗全部提前开好，从旁边抓起一个沙袋放在油门上抵住，慢慢把挡位提到三挡，右脚踩在沙袋上把油门踩到底，左脚放在进入驾驶室的台阶上，身体左倾，双手把着方向盘。车速很快，离决口一米多时，李永祥从车上蹦了下来。“跳下来后我趴在原地不敢动，害怕自己翻到车轱辘底下就没命了，当时我的脚离车轮只有30厘米。”

　　车一瞬间冲进决口，李永祥爬起来后蒙了一会儿，看着车后尾灯还一直亮着，直到慢慢地被水完全吞没。车子是德龙的新款，今年刚上市。李永祥还记得，提车的前一天，他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早早到了车店。“那天开着车回家，一路上美滋滋的，特别爽。4月底，营运证办下来了，我很兴奋，终于可以跑车了。”

　　目送着自己“最心爱的车”一点一点陷入决堤口，消失在洪水中，最后连车尾灯也看不见了。“像天塌下来一样。过了几分钟，我回过神来，开始掉眼泪。”李永祥回忆说。

　　几天后，李永祥在外面吃饭，有个女士过来问：“你是不是新镇镇救援那个小伙子？”李永祥愣住了，“你怎么知道的？”对方说是刷视频看到的，还给李永祥竖起了大拇指。后来，他还看到网上有人评论他们是新乡、浚县的大英雄。“看到这些，我心里那道坎也算是慢慢走过来了。把车投进去确实挺可惜，但都是为了咱们父老乡亲，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决口堵住。”

　　11个陌生人救出祖孙仨

　　7月20日下午5时许，郑州东站附近，创业路与普惠路十字路口中间，一辆黑色的宝马X5在积水中熄火。开车的是刘萍的母亲，车上还坐着两个刚从幼儿园接出来的外孙。车熄火后，车内门和窗户都打不开了。她赶紧给女儿打电话求救。

　　刘萍当时正在距离事发地一公里多的购物中心。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出去一看就傻眼了，外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大雨，路上的积水已经有半人深。她立即打开大众点评软件搜索，找到车右前方一家京东便利店的电话，但打了两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刘萍立即又发了一个朋友圈，希望附近有人能赶过去帮忙。

　　看到刘萍的朋友圈，陈阳阳正在回家的5号线地铁上。他是车内孩子的街舞老师。看了一下定位，他发现距离不远，于是直接从离事发地最近的地铁站下了车。

　　刘萍刚给陈阳阳发去母亲的位置，京东便利店老板卢联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卢联盟当时正在市内另一个店里忙着抢救货物，他立刻联系了事发地隔壁酒店的安保经理李坤朋。此时是当日17点40分，水位已经漫过便利店门前1米60高的台阶。正在酒店一楼转移前台电脑的李坤朋来不及多想，抓起酒店里做菜的菜刀就冲了出去。

　　十多分钟的时间，车内的水从脚面开始已经涨到刘母的脖子。姥姥坐在扶手上，两手托举着两个孙子。17点40分，刘萍从母亲的电话里获悉，有个男的过来救他们了。这位男子就是李坤朋。

　　李坤朋拉不开车门，就用菜刀砍车窗，砍了几下前窗没有砍破，他又爬上车顶砍天窗，也没能砍破。他就朝着酒店的人喊，“快拿工具，车里有人。”

　　17岁的王志磊听到喊声，也冲到了水里。上中专的他暑假来姐姐工作的酒店实习。王志磊抢过菜刀使劲砸了几下，仍不能砸破玻璃，他们一起喊在附近巡逻的物业公司保安娄彦喆和樊小亮。

　　樊小亮从旁边的土豆粉店里找了一把锤子递给娄彦喆。樊小亮脱了上衣，又拆了一个大型垃圾桶的塑料底座，跟了上去。旁边另一家酒店的老板殷龙飞也抱着一只蓝色的大水桶扑了上去，不会游泳的他原本想抓住大桶过去救人。附近LS酒吧工作的24岁青年王深圳和同事冯进朝找了一捆消防绳，也往轿车的方向赶去。

　　这时保安娄彦喆已拿着锤子赶到车前，几下就把左后和后窗玻璃砸开。李坤朋把7岁的男孩拉出来的时候，男孩浑身发抖，嘴里只喊冷。娄彦喆脱下雨衣把男孩包住，放进殷龙飞带来的蓝桶里。

　　在网友录下的视频里，共有十一名男子从不同地方过来救援。

　　（综合《中国青年报》7.28 焦晶娴《新京报》7.26 左琳 徐杨 慕宏举 杨雪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