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21年06月22日 星期二

    三名盲人大学生的毕业季

    《 文摘报 》( 2021年06月22日   08 版)

        5月19日,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周文晴(左)和邬逸帆相互搀扶着走在雨中。

      周文晴喜欢刺绣,丝线勾勒出杜鹃和梅竹,蕾丝织出藤蔓。

      邬逸帆也喜欢中国风的美感,她曾看到过色彩,确信自己喜欢紫色汉服,她穿的交领上襦和花鸟裙分别是粉紫和偏橘的藕荷色。

      吴潇有双凤眼,瞳孔又大又圆,却是南京城墙砖的深灰色。她给自己挂上亮晶晶的珍珠耳环,水晶项链,穿着镶满水钻的细带凉鞋。

      5月19日,下过雨的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天空是浅蓝色,教学楼是深红色,槐树冲刷出新绿,粉色的睡莲露出水面。三个视障女孩无法看见这些,但不妨碍她们精心打扮,融入这片斑斓的世界。

      夏天已至,三名女孩迎来了她们的毕业季。

      三人同班、同住一个宿舍,融进了健全学生组成的班级,成绩斐然。周文晴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生,成为该校应用心理专业录取的第一名视障生。邬逸帆高分通过了雅思考试,收到多所英国大学的录取资格。

      聚光灯照不到的暗处,吴潇还在奔波着面试。她似乎是不幸的那一个,考研报名时遭到陕西师范大学的拒绝,考过了教师资格,却无法通过体检认证。被失败围绕,吴潇心里仍攒着劲儿,一定要摆脱当盲人推拿师的命运。

      摆脱原有的命运

      本科阶段的课程都已结束,毕业论文只待答辩,日子悠闲起来。5月20日,同为视障的男孩邵磊从长春来玩,周文晴、邬逸帆和吴潇一番打扮之后,相携出校招待远方来的朋友。

      女孩们打扮得精致,手挽手向前走。盲杖收起后只有十几厘米长,用绳挂在手腕上。周文晴走在最前面,她残留着一点视野,成管状,比指甲盖还要小,但足以成为引路者。

      四人在学校会合后决定去附近的火锅店。那是一家视障学生常去的火锅店,服务员熟练地引导他们,帮助涮菜和分菜。

      火锅店人声鼎沸,四个二十岁出头的学生被气氛带动着,讨论起自己,以及未来。

      讲起考研经历,周文晴说在报名时多次与校方沟通,终于争取到盲文试卷。笔试获得高分打动了学校,最终得以录取,学校还向她承诺会提供无障碍设施。

      邬逸帆接过“无障碍”的话题,向邵磊介绍起南京一家博物馆的无障碍展厅。她说希望将来到英国深造融合教育,“抹平健全者与残障者之间的差距”。

      一些报道用“身残志坚”形容残障者的成功,女孩们都认为有些冒犯。“这里面是隐含歧视的。”周文晴说。

      “很多人讲的关爱,我觉得更多的还是在俯视这个群体。”别人对视障者的固有看法,时常令吴潇感到刺痛。

      她提起前一天与朋友打车时,司机起初没发现她是视障者,调侃特殊教育专业学生“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吴潇忍不住反驳,“视力障碍、听力障碍的学生也有对学历的追求”。司机这才反应过来,“你眼睛是不是不太好?”语气随即变得柔和,极力安慰,还劝她“以后还是要找个视力正常的来照顾你”。

      吴潇没再答话,“当时我有点难过,为什么视障人士一定要被照顾?”

      她们相信教育能改变“被照顾”的命运。周文晴说,教育能提供更高的平台,“选择也就越广。”邬逸帆心直口快,“它(教育)其实是一个挣脱桎梏、摆脱原有命运的过程。”

      做一名“师傅”

      私底下,三个女孩把视障者称呼为“师傅”。周文晴说,这个叫法来自盲人推拿师群体研究的文献,盲人统一称作“师傅”。吴潇还根据心理学的实验标准,把人群分为“真师傅、准师傅和非师傅”。“真师傅就是真的在做推拿的师傅,准师傅就是虽然看不见,但是像我们这样的,非师傅就是普通人。”

      在如今的推拿行业,“真师傅”也在追求更大的生意,更高的学历。

      “我们学的是中医,除了没有医师资格证,医学知识都是一样的。”在南京闹市区的一个中医馆,穿着白大褂的沈永浩说。

      沈永浩身形高大,瞳孔泛灰——这是和吴潇同样的青光眼。由于盲人无法考取执业医师资格证,沈永浩无法申请开诊所,因此这家中医馆实际上就是按摩店,属于行医范围内的药理和针灸在这里也无法开展。

      中医馆三月份刚开业,用掉了沈永浩全部二十万的积蓄。周围按摩店林立,但沈永浩相信他的店有“核心竞争力”,即专业的中医训练。

      在苏州的盲校,沈永浩度过了义务教育阶段,之后加入江苏省盲人门球队,到了南京。此后,他认为年龄已稍大,要学门手艺,于是选择了南京盲校的三年制中专。

      中专教授全科的中医知识,包括推拿、针灸和药理。沈永浩考取了盲医证,但这个证书不足以令他进入正规的三甲医院。打工两年,依靠打工的积蓄和当运动员时期的奖金,他升级当了老板。

      中医馆开在写字楼的20层,店里有四五名视障员工,都是来兼职的盲校学生。电梯没有楼层语音提示,员工们用手机里的测距仪,丈量上升高度,从而判断所处楼层。

      中医馆共有两层,每层紧凑地隔出两个房间,楼梯狭窄陡峭,视障员工们平稳地游走在各个房间里。

      “你们对视障有些误解,严格的定义是矫正视力0.02以下都算视力障碍,像我就看得见一些。”一名戴黑框眼镜的员工双眼有神,几乎看不出有视力障碍,他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停。

      柳暗花明

      2018年,南京中医药大学与南京盲校合作,成立的针灸推拿专业视障班正式招生,高逸豪是第一届就读的视障学生,目前正读大三。对于毕业后是成为“推拿师傅”,还是能升级成为医师,他其实并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按照现在的体检标准,即使读完五年制中医本科,他们也面临着执业的问题。在注册医师执业证书之前的健康检查项目中,包含视力、矫正视力和其他眼疾的检查,视障人群几乎无法通过。

      与这些想要成为医生,却遭遇挫折的“真师傅”一样,吴潇虽然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但同样折戟体检关。

      从报名开始,她就提心吊胆。多番沟通后,组织方才同意她参加考试,找人给她读题目、代写答案。她通过了所有笔试和面试,但去医院体检认定教师资格时,却得到了坏消息。“医生和我说,‘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出于同情心,我也很愿意给你合格,但是标准在这里,我也没有办法’。”

      医生说的标准,是指教师资格认定的视力要求。

      遭遇一连串挫败后,吴潇曾经沮丧地认为,她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准师傅”了。

      沮丧没有持续太久。最近,这个爱笑的女孩“击败”了其余十几个健全人,入围了一家科技企业的最终面试。“本以为这是专为视障者设立的岗位,面试时才发现除了我自己,其余都是健全人,一瞬间感到非常开心。”

      与自己和解

      “作为视障者,我从小到大遇到了很多本不应该遇到的困难,所以未来,我更想抹平健全者和残疾人之间的差距,推广融合教育。”这是邬逸帆的目标。

      作为家中独女,邬逸帆在父母的担心和呵护中长大,对于独自前往英国留学,她父母虽然担心,却又劝不动她。“我爸妈一直认为推拿更稳定,还想让残联帮我找工作。”她之后劝服了父母:推拿师傅虽然收入高,但容易关节磨损,老了不好受,而在残联,她最可能做的岗位也就是电话客服,“我大学不白念啦?”

      激励邬逸帆出国读书的是曾被媒体报道过的满林锦。一年前,欧洲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这个视障女孩坐了一天一夜的飞机,独自抵达伦敦。她是辽宁省第一个通过普通高考上大学的视障学生,也是第一个前往英国读研的视障学生。

      在全英文环境下,满林锦曾经为了学业着急上火,牙齿发炎。但慢慢地,她跟上了步伐。随着融合教育理念的深入学习,她感触最深的,是对残障身份的自我认同。过去,她是个好强的学生,逼迫自己,只为不落在健全人后面,而现在,她的心态变得佛系。“我不能做的事情,不是因为能力不行,而是有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没法给我支持,我才做不了的。”

      她说,将抹平障碍的责任交给社会,自己心里也会轻松很多。

      周文晴把自己认同为“少数群体”——只是与多数群体有所不同。

      在周文晴的提议下,三个女孩曾搀扶着从南京坐火车来到北京,只为拜师学播音。“其实很方便。”她提前预约了重点旅客服务,就有列车员在接她们进出车站,到了北京的地铁上,她们出示了残疾证,就有志愿者把她们送到地铁上,到站了也会有人接她们下来。

      “看不到本身不是自己的问题,视障者也可以尝试很多事情,当然了,开车除外。”周文晴笑起来,双眼弯成月牙的形状。

      (《新京报》6.11 苑苏文 何欣雨)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