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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5月18日 星期二

    一个中年人非要劝年轻人快乐

    《 文摘报 》( 2021年05月18日   08 版)

        徐世海的大儿子徐浩宇曾在家里的小黑板上为父亲画像

        启动“救人”模式

        一个45岁的中年人混进了成员平均年龄十四五岁的QQ群。通常在晚上11点,这些群会活跃起来,中年人徐世海紧盯着屏幕上的每一条消息。

        年轻人吐槽学校,聊华晨宇的歌,他一首没听过,插不上话。有人喊他“上两把”游戏,他回复,“上不了,家长管得严”,其实是不会打。他担心老“潜水”会被群友遗忘,就总发10元、20元的群红包。只有一类发言能真正触发徐世海的行动,比如“想死”。他会马上向发言者提交好友申请,并设为“特别关注”,准备私聊。

        有一次他看见有人在QQ群发了这种话,几十条怂恿和鼓励的信息随即冒出来。徐世海模仿青春期少年的语气发言:“你真傻,有什么比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更有意义吗?自杀就是胆小鬼,最后只能下地狱!”结果他被移出群聊。徐世海曾被同一个群“踢”过6次。为了再进群,他就申请多个QQ号、借号,再找人拉自己入群,他还被当成过骗子。

        在群里,他努力伪装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他看年轻人发的微信朋友圈信息,学网络用语,发言时“战术性”地加上粗话。他阅读研究青少年心理的书籍,为了跟上年轻人的最新潮流,附近中学放学,他去学校大门口蹲着,听学生聊天。

        群聊热闹的时候,年轻人熬夜,他也不睡觉。一看见有年轻人发“轻生”的言论,不管这言论发泄情绪的成分有多大,他都会启动“救人”模式。在现实中,徐世海做装修工程,是郑州市红十字水上义务救援队队员,也是位父亲。有天深夜,一个男孩在QQ群里发了一句“再见”,爬上宿舍楼顶。徐世海陪他聊了5个小时。凌晨4点,男孩对他说,学校要出早操了,“放心,我已经想开了”。

        一个湖北女孩到郑州参观动漫展,被人骗到酒店,拍下裸照,写下欠条,上面有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和父母联系方式。她不敢告诉家人,深夜在街边痛哭,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徐世海是她的网友,得知她的情况,一边在线开导她,一边帮她报警。

        还有一次,一名中学生说被同桌掌握了隐私,长期被勒索,同桌拿他一学期的生活费买了手机,他说“不想活了”。

        徐世海给勒索者打电话,自称是警察,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很稚嫩,紧张得有了哭腔。这通电话后,求助的中学生收到同桌的道歉和欠条。听徐世海的建议,他后来转学了。他对徐世海说,以后我参加工作,挣到的第一份工资就给你。

        “重要的是他愿意好好活下去。”徐世海说。

        想更多地了解

        去年5月12日,徐世海17岁的大儿子徐浩宇自杀了。就在前一天,徐世海还跟救援队去打捞落水老人。晚上回家,看见两个儿子正在玩游戏,“一切如常”。他记得徐浩宇给自己倒了茶,洗完衣服又拖了地。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门声叫醒,小区保安问,有个孩子从顶楼跳下来了,“是不是你家孩子?”

        如今,在很多亲戚朋友的记忆里,徐浩宇还是阳光开朗的形象。他身高186厘米,皮肤白皙,样貌帅气。他会在爬山时帮同伴背最重的包,有同学生活费花完了,他拉着对方一起吃饭。

        徐浩宇喜欢美术,他画抗疫的护士,也动手给朋友制作礼物。生前,他已经想好了未来要学服装设计或做自媒体人。他爱和家人开玩笑。认识他们一家的人说,他家里挺有“烟火气”。

        徐世海回忆,翻遍儿子的遗物,也没找到他轻生的原因。那段时间,徐世海“整个人活得像是悬浮的空气”。他打开儿子的QQ号,进入儿子常去的聊天群。那是一个他不曾了解的世界——根据他的观察,即使在一些以游戏、动漫为话题的青少年网络社交群里,也有人发和“死亡”相关的话题。包括儿子在内,不少人都看过被文旅部列入网络动漫黑名单的“暗黑漫画”。

        徐世海拜托儿子的朋友、自己认识的年轻人,把他拉进类似的群里,他也进过“约死群”。徐世海记得,有学生在群里说,想掐死某人。有人称“真的活得够够的”,群友给他详细介绍自杀的方法。还有人说,“你选对了,只有死才能解脱”。有孩子说完“我走了”,又问“你们来不来”。

        徐世海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哪一刻作了那个决定。在群里“潜伏”越久,他越觉得后怕。一些人会公开传递这样的思想——别指望父母、老师能帮你做什么,想改写人生,只有生命重来。这些话使得本就低落的年轻人更加绝望。

        他认为,这些隐秘的角落就像“黑洞”,年轻人涉世不深,很容易被裹挟进去。在徐世海的日常生活中,说不准何时,年轻人就会发来消息。他走路攥着手机,睡觉把手机搁在枕头边上。他从不关机,始终开着响铃提醒。

        他正开车,信息来了,他会靠边停车,熄火专心陪聊。好几次,他在驾驶座上从天黑坐到天亮。有时他睡着了,手机响了,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在黑暗中回复。他抽烟,手机信息一只手回不过来,他就把烟放下,常常忘了再拿起来。

        有时候,他费了半天劲,让那些孩子“想通了一点”,没多久,对方的情绪又不好了。他把手机一扔,叹口气,又抓起来接着聊。和这些年轻人聊天时,徐世海觉得和去世的儿子更近了。根据他的体会,自己接触过的说着“不想活”的青少年,绝大多数都善良、懂事。他寻找儿子的影子——从小被身边人称赞“省心”,习惯把压力埋在心底,对家长“报喜不报忧”。

        “别管遇到什么事,不方便跟家人说的都可以和我聊。”徐世海总是对年轻人说这句话。

        珍惜“父亲”这个身份

        徐世海出生在河南南部一个村庄,家里只供得起哥哥读书。初三没上完,他就外出打工。为了给家人一个交代,他回家参加中考,交了白卷。16岁,他来到郑州,文绉绉地记下:“马路真宽,街边的泡桐一棵拉着一棵,一排挽着一排。”

        他去工地学推斗车,一车砖头200斤,装混凝土的更重。几天干下来,他手上都是泡,这些泡又变成茧。一次,他推翻了斗车,摔进水泥里。他学会了看施工图放线,扫一眼砖垛就知道是堆了几千块,瞄一眼车就能判断装了多少立方米沙子。因为表现出众,他被老板送去学技术。他同时打过几份工,20年前就月收入过万元,逐渐在郑州站稳脚跟。

        “现在的孩子不必为一点想吃的零食绞尽脑汁,不必为一件新衣服辗转难眠,也不必为一点学费忐忑不安、为一套三角尺软磨硬泡。”他在文章中写道,小儿子一周用掉的铅笔比当年自己一年用的都多。但是,大儿子去世后,他开始理解当代孩子的压力。小儿子正读小学二年级,徐世海每天都会问问学校里的事,“开心不开心的都说说”。看到孩子不高兴,他买玩具换真心话。

        他见过有家长不拿孩子的痛苦当回事,还指责孩子不懂事。当事人轻松聊起这些,徐世海则听得心情沉重。

        日常生活中,他粗线条,老忘事儿,留着接近光头的圆寸,总被人调侃“一套衣服穿一季”。但对年轻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他都格外敏感小心。和孩子们聊深了,他会告诉对方真实身份。他发去徐浩宇生前的照片,感叹“其实对父母来说,没什么比你们活着更重要了”。

        徐世海非常珍惜“父亲”这个身份。小时候被迫中断学业,他一度不理解父亲。和所有过于传统的中国父子一样,他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沉默寡言,鲜少与晚辈交流。徐世海想尽力做个开明的父亲。儿子在世时,遇见烦心事,他主动敲门,“有啥解决不了的我帮你”。学校发生了“不公平”的事,儿子站出来发声,与人起了冲突,他为儿子撑腰。

        徐浩宇去世后,徐世海主要精力都用来陪家人。他最关注的是青少年心理健康,一旦发现“看起来有问题”的QQ群,他就抄下群号,发给身边的家长一起举报。三四个月里,他找到的30多个群先后被处理。

        他常和朋友交流与年轻人沟通的心得,他的一些朋友说,受他影响,自己也不再执着于孩子的学习成绩,会给孩子做好吃的,也会带孩子看电影放松。

        (《中国青年报》5.12 王景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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