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在地图上寻找,我是北川人。但从情感上讲,我又是安县人。那么,我究竟属于哪里?
我是北川人。北,是在四川北部;川,是缘着三条河流。我的家就在那里。那古老又崭新,遥远又贴近的人群,他们藏在四川盆地边缘随意拱起的重重山峦间,沐浴在辣椒与花椒的芳香四溢中。
我是安县人。小时候,父亲在安县桑枣镇,母亲在安县黄土镇,我在两镇都有不长不短的居住史。小学以后,父母携我定居安昌镇。
2002年,县城迁移到了地势更为平坦的花荄镇。安昌,这个有50多年城关史的场镇,慢慢被边缘化,年轻人陆续离开,留下的人都有了些年纪。2016年,安县升级为绵阳安州区,一个更加陌生的名词。
多年后回忆当初,不得不承认,当时主导县城搬迁的领导,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高瞻远瞩。大地震中,安县和北川都成为极重灾区,花荄因为一马平川,幸免于难。
大地震到来的时候,我在西安读研,隔了千里的路程,仍然感觉地动山摇。起初,我并没有在意。我的镇定和北方同学的惊慌失措对比鲜明。在龙门山断裂带,地震司空见惯。就像一个爱开玩笑的朋友,没人会把它的吓唬当真。
谁会想到,大自然真正发怒的时候,威力会如此巨大?我暑假回去的时候,距离地震已经整整三个月。其间,我无数次央求父母,我要回家看看,总是被他们断然拒绝。直到我结婚生子,自己也当了母亲才知道,并不是不愿意回,而是不能回。余震不断,路途遥远,中间还横贯秦岭,除了火车之外,还需要倒汽车,我独自行走,安全难以保证。
直到暑假,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我才被允许回去。那年夏天,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第一次奔赴震后的北川县城。道路卷曲成了麻花,高山上的泥土和石头不断滑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又一个土堆。安昌河改变了它一贯的轻言细语,变得凶狠狂暴。
其时,搜救早已结束,只留狼藉遍地。北川中学的遗址上,裸露的钢筋像是一根根变形的手指,无力地对天呐喊。空气中,充斥着漂白粉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让人震撼的,除了扭曲的建筑物外,还有堆砌的零食玩具。
“北川已经没有了。”望乡台上哭泣的人说。这意味着,北川县城已经无法原址重建。按照规划,原属安县的三镇六村,共215平方公里土地划入北川,其中,就包括我的家乡安昌。我曾经就读过的初中,则是救援指挥部所在地。
毕业后在西安工作、生活。我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家乡在北川。为了方便,我告诉他们,我是安昌人。十二年过去,地震逐渐被淡忘,当年的灾区群众获得了新生。就在我逐渐适应自己是一个北川人,勇敢地在各种场合提及自己的家乡时,2019年年底,安昌镇被撤销,并入永昌镇管辖。我成了永昌人。
我的故乡,再一次被一个新名词所取代,我又一次失去了故乡。而我的家乡安昌,永远地留在了历史里。
(《延安日报》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