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的恋物癖

　　■[英]彼得·梅尔

　　伦敦隐藏着两到三家不事声张的店铺，它们世代相传，为人们一种较为隐秘的迷恋服务。这些店铺有着宁静的氛围，人们斟词酌句，轻声交谈，或站或坐，个个低头垂目，仿佛在思考意义非凡的重大问题。这些绅士们花一千三百英镑甚至更多，只为得到一双手工切割和缝制的鞋子。

　　但凡仪式，操办起来总是有条不紊。这双鞋是要当成传家宝祖祖辈辈往下传的，所以第一次进店至少要留足一小时。

　　首先，你得与前来接洽的人会面，他可能被称为“量脚师”或“销售主管”。可是这家店是为数不多的维多利亚晚期巴洛克式风格的店铺之一，对方可能更愿意将自己视作一位“宣讲员”。他会毕恭毕敬地问候你，但目光却会不由自主地下移。你坐下来，他帮你将鞋子脱下，骤然间它们显得破旧又凄凉。他唤来助手，后者拿来一本硕大的皮面册子，翻开来，里面露出两页空白的纸张。他们将打开的册子放在地上，请你站上去，一脚踩着一页纸。然后，宣讲员跪在你面前，充满爱意地把你两只脚的轮廓描画在册子上。从几乎能抓握东西的大脚趾开始，绕过点缀在小脚趾上的神秘硬节，沿着脚的两侧，深深地钻入足弓下，任何一丝皱褶或不规则之处都被记录在案。

　　“地图”绘制完成后，便该着手进行“地理调查”了。他会对所有细节一一进行测量：足背的“海拔”，脚后跟的弧度，五根跖骨的“等高线”和“坡度”，甚至会问你平日留出的脚趾甲的长度。最后，他们终于准你从那本册子上下来了。接下来，确定鞋子式样的时候到了。

　　古巴跟、黄铜马衔扣和巴洛克雕花三色蛇纹之类任何可能略为花哨的元素，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你眼前的。你需要的是一双经典的，永不过时的棕色系带皮鞋。简单至上。你要做的是选定皮革（小牛皮、马臀皮、鳄鱼皮还是翻毛鹿皮？），鞋头的具体形状（杏仁形、略带方形还是标准的圆形？），鞋跟的高度（必须提醒你，不能太高，不过略高于八分之一英寸应该是能够做到的），足弓的形状（为成鞋后有个漂亮的形状，推荐你选择斜切的束腰形），如何修饰（再次提醒，是很有限的修饰），最后是鞋带（编织的还是皮革的？扁条形还是圆形？）。最后，你将与这位宣讲员告别，他说期待再见到你。

　　杳无音讯的几个月后，一张卡片翩然而至，上面用华丽的辞藻恭请你，邀你前去试穿。

　　第二次光临这家店，宣讲员捧着你的鞋子来了。他将它们举起供你查验。两只锃亮的皮鞋，深红色，带有黄铜铰链的鞋撑从里头伸出来。老天，简直就是极品！自打你穿上它们的那一刻，双脚的气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怪乎那些老花花公子总是连着好几个小时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脚，惊讶于它们居然显得如此贵气。你发现自己的举动跟他们一模一样。

　　一双真正合脚的鞋子，一双会被时间打磨得越来越漂亮的鞋子所带来的舒适和快乐，按照眼下的价格来算，只需要每年花上六十美元就能拥有。还有那一场场的仪式，那辞藻考究的卡片，那对皮革、鞋带、鞋蜡和鞋油的潜心钻研，以及一想到那对鞋楦——你双足无比精准的复制模型——就藏在伦敦的杰明街深处某个安全的角落里，你的心中便涌起的愉悦，这一切都是额外的馈赠。只要你对它们痴迷不减，它们便永远物超所值。

　　（《有关品味》南海出版公司2020年出版 程静/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