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寺山修司
少年时代,我生活在电影院的屋檐下。那时候,与我对话的只有银幕中的出场人物。我一直形影相吊,从电影人物的语言里学到了人生。之后,观影的乐趣就变成了“探寻语言宝藏”。
道歉,是不会起任何作用的。尤其是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那种负罪感,令自己厌恶。过去,学校老师的桌子上要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就会大声问学生:“谁偷的?”这种时候,我总不假思索地觉得是自己偷的。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什么被偷了。
——《审判》
我少年时代也有过同样的经历。那是一次修学旅行,在我们乘船渡过津轻海峡时,与我同船的一个中年女人跳海自杀了。那时候我正好在甲板上,远远地看到了她自杀的始末,也不知怎的就被一种罪恶感侵袭。那是一件与我完全无关的事情,再说,距离太远,我也没法上前劝阻。后来听说,那个中年女人是单纯的厌世自杀。虽说如此,在那之后我在梦里多次梦到那个女人。用弗兰茨·卡夫卡的话来说,那或许就是“罪恶感的诱惑”。
的确,罪恶感那家伙身上有些性感的东西。称其为“孤独的愉悦”,极为妥帖。奥逊·威尔斯的《审判》显示出了一种倾向,即用一种看不到的权力惩处人们身上隐藏的原罪,并给予它现代性的解释,使之通俗化。
时常,半夜时宁静向我袭来。和平,居然这么可怕!
——《甜蜜的生活》
这是电影《甜蜜的生活》中斯坦纳的话。斯坦纳是一位幸福的爸爸,他经常把友人召集到一起举办沙龙聊天。外面是狂风暴雨,唯有斯坦纳的房子平安无事。
在友人伊莉丝朗读完诗歌“塔高高地耸立,听不到地面的声音……”以后,斯坦纳把用录音机录下的大自然的声音播放出来。那是鸟儿的叫声和森林的声音。被高楼大厦包围,好多年都没有听到鸟鸣的城市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侧耳倾听。本段引用的台词就源于这个场面。
翌日,斯坦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看客们知道,是“和平”所致。
尤利西斯不想回到妻子的身边。因此,他发动了特洛伊战争。因为不想回去,所以延长了战争。
——《轻蔑》
电影剧本作家保罗应邀将荷马叙事诗打造成商业电影的剧本。保罗为了发掘出尤利西斯心中想要恢复人类权力的想法,认为需要一些“独到的见解”。那就是潜藏于他内心深处无以言表的对家庭幸福的厌恶感和摆脱不了的归巢性。这构建了尤利西斯在电影里的双重性格。
一天,他在这部电影的制片人面前感慨地说出上面的台词。然而,制片人蔑视这样构思的保罗。甚至连保罗的妻子,也蔑视没有出息的保罗所构建的英雄观。
(《口袋里的名言》湖南文艺出版社2021年出版 周瑛/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