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大现场

    1945年的春天生长在战斗里。中华民族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争已经进行到第14个年头，对日寇的大反攻指日可待。在这个关键性的历史时刻，同宗同祖的中国人同时召开两个决定中华民族命运的大会。

    陪都重庆，5月5日-21日，执政的国民党召开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

    大西北一隅的延安，4月23日-6月11日，在野闹革命的中国共产党，正在开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

    让我们跟随历史的镜头聚焦中共七大现场——

    毛主席招呼开会哩

    4月23日，群山怀抱的延安。

    “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延河之畔，有人歌唱着抗日军政大学的校歌。

    穿着旧灰军装的共产党人和头上扎着白羊肚毛巾的老百姓在延河边说说笑笑，有的晒着太阳，有的在读书，有的用灰灰菜洗衣裳——因为肥皂短缺。

    瓦蓝的天空晴朗无云。一位老汉瞅着延河对面的队伍大声唱道：“咱们的战马喝过河，咱们的战士蹚过河，咱们的大刀河里磨，咱们的英雄回延河……”

    河对面的那支队伍，有的走上了新搭的延水桥，还有几个人来到河边，脱下鞋袜，蹚水过河；过得河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洗洗脚，穿上袜子，穿上草鞋或布鞋，拍掉屁股上的土，紧走几步跟上队伍。

    延河之畔，还走动着好几支队伍，有的步行，有的骑马，还有的坐在延安难得一见的卡车上。

    老汉大声对队伍说：“毛主席招呼开会哩？”

    “开会哩！”队伍中有人回应着，有人向老乡招手。

    “问老毛好！”

    延安的老乡习惯把人民领袖毛泽东叫“毛主席”，有的叫“老毛”——“老毛”是个不见外的称呼，当自家人的。老乡们经常在傍晚看见，高个子的“老毛”在延河边散步，边溜达边想着全中国全世界的大事情。“老毛”迎面碰见了老乡，就停下来，笑眯眯地跟老乡聊天，问收成好不好？被谁欺负了没有？他没有一点架子，先前衙门里衙役的架子都比他大。

    4月23日这一天，真的像老乡说的那样，是“毛主席招呼开会”，会议的名字叫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这天下午是大会的开幕式。

    中共七大距离1928年6月在莫斯科近郊秘密召开的六大，已经近十七年了。六大之后，多次准备召开七大，因为战争环境和局势动荡等种种因素，不得不一再推迟。这十几年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中共磕磕碰碰走过来，由一个小党、弱党、被国民党欺负的党，成长为一个朝气蓬勃的党，一个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党，一个人心所向准备建立新中国的强大的党。

    七大代表共755人，其中正式代表547人，候补代表208人，他们大都是历尽艰辛才到达延安的。由于战乱，代表们来延安的路上，困难重重，险象环生。特别是来自沦陷区的代表，要通过敌人的封锁区，交通不便，环境险恶，有的化装成商人、小贩或乞丐，一步步艰难跋涉而来；有的是由八路军、游击队、地下党一程复一程接力护送过来。一些代表遇到敌人袭击身负重伤，一些同志牺牲在来延安的路途中。如今，历经艰难险阻的代表们终于汇聚到了宝塔山下。

    这是中国共产党历次代表大会参会人员最多的一次。这700多名代表，集中了中国共产党的精英和骨干分子，代表着全国121万名党员和党领导的100万人民军队，代表着解放区一亿人民，显示着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发展壮大。

    七大共有8个代表团，代表着中国共产党的各个方面。午时前后，代表们从四面八方向杨家岭的大礼堂汇聚。

    两个中国之命运

    下午3点，大会秘书长任弼时宣布大会开幕。代表们高唱《国际歌》。在代表们热烈的掌声中，毛泽东致开幕词，这就是《两个中国之命运》。

    我们这个大会有什么重要意义呢？我们应该讲，我们这次大会是关系全中国四亿五千万人民命运的一次大会。中国之命运有两种：一种是有人已经写了书的；我们这个大会是代表另一种中国之命运，我们也要写一本书出来。我们这个大会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全中国人民解放出来。这个大会是一个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新中国的大会，是一个团结全中国人民、团结全世界人民、争取最后胜利的大会。

    毛泽东面容丰满光润，以他那带着湘潭味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洪亮地宣讲着报告。掌声把毛泽东的话语盖住了。

    毛泽东以《两个中国之命运》为七大开篇。这是针对国民党领袖蒋介石的。

    1943年3月，蒋介石署名的《中国之命运》出版，这就是毛泽东所说的“有人已经写了书的”。蒋介石的这本书，鼓吹旧道德，拒绝新思潮，大力鞭挞中共，拟定抗战后的建国方略。它在“陪都”重庆被捧为孙中山《三民主义》以来最重要的一本书，成为大学的必读书，全体军官、公务员以及中央政治训练学院全体学生和国民党青年团的全体成员都必须读这本书。这本书到1943年底重印了200多次，其实，这本被人吹上天的小书是由蒋介石幕僚陶希圣捉刀而成。

    毛泽东以“中国之命运”做七大的开篇“文章”，对蒋介石所谓的“中国之命运”进行质疑，讲述中国共产党规划的“中国之命运”。如此“问题接龙”，题目一致，内容各表，充满自己的神气，让人耳目一新。

    毛泽东说：

    在中国人民面前摆着两条路，光明的路和黑暗的路。有两种中国之命运，光明的中国之命运和黑暗的中国之命运。……或者是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富强的中国，就是说，光明的中国，中国人民得到解放的新中国；或者是另一个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分裂的、贫弱的中国，就是说，一个老中国。

    毛泽东的开幕词，以及他向大会提交的书面报告《论联合政府》，坚持人民立场，顺应人民“建设新中国”的愿望，把中国共产党建立“联合政府”的构想摆在全国人民面前。

    面对两个前途和两种命运，毛泽东坚定地说：

    我们的任务不是别的，就是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力量，团结全国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在我们党领导之下，为着打败日本侵略者，建立一个光明的新中国，建立一个独立的、自由的、民主的、统一的、富强的新中国而奋斗。我们应当用全力去争取光明的前途和光明的命运，反对另一种黑暗的前途和黑暗的命运。

    天上的日头正在西坠，渐渐变得血红血红的，悬在西边的山顶。

    代表们被毛泽东和几位领导人的讲话所吸引，会议进行中，没有一个走动的，没有一个喝水的。开幕式结束时，许多代表才觉得口渴了。

    会场的后边和侧厅放着几个大开水壶，一摞一摞摆放着100多只土碗。这是会议的饮水处。

    代表们走出礼堂，一抬头，看见干干净净的天空中，月亮明晃晃的。

    陈毅站在延河边。有歌声穿苇渡水飘来：“全国动刀兵，一起来出征，城楼上站定两位大将军，威风凛凛是哪个？朱德毛泽东。”陈毅即兴赋诗《七大开幕》，诗曰：“百年积弱叹华夏，八载干戈仗延安。试问九州谁做主？万众瞩目清凉山。”

    会议中间有人高呼“毛主席万岁”

    4月24日下午，大会举行第二次会议。毛泽东提交书面报告《论联合政府》。这是毛泽东在七大上的第二篇报告。《论联合政府》印在延安生产的马兰纸上，早在3月就送给七大代表征求意见，上上下下，反复修改。“常胜将军”陈赓评价这个报告用了四个字：拍案叫绝。

    这天的会议一开始，毛泽东放下《论联合政府》，另外作了一个口头政治报告。口头报告是小范围内的“交心话”，不是定论，内部交流，一般不传达、不公开。毛泽东即兴发言，从下午讲到晚上，他越讲越兴奋，台下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掌声雷动，时而欢声笑语。会议中间有人高呼“毛主席万岁！”毛泽东接过话说：“我52岁！”

    毛泽东讲话时深情地说：“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毛泽东说着说着，百感交集，他说不下去了，胸脯起伏……他停下来，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台下的代表们听了毛主席的这一席话，为之动容，为之流泪。

    毛泽东喝了一口水，缓了口气。会场沉默了一阵子。突然，毛泽东激情爆发，高声说：我们要踏着他们的脚印，举起他们的旗帜奋勇前进！

    毛泽东这一席话，使会场的情绪由悲壮到激昂。

    毛泽东作完报告，天已经黑了。晋察冀代表团的陈伯钧代表是毛泽东的老部下，在战斗岁月里坚持天天记日记，他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归来时已明月水天一色了。”

    5月1日出版的《解放日报》刊载新华社通讯《中国共产党举行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是中共七大消息第一次在报端公布。

    5月20日，计划日程是选举，因为代表们认识上不一致，主席团决定推迟选举。

    这一天，国民党六大在重庆闭幕。国民党拒绝共产党成立联合政府的提议；蒋介石在大会内部的政治报告中说：“今天的中心工作在于消灭共产党！日本是我们外部的敌人，中共是我们国内的敌人！”

    5月31日，第十八次全体会议，毛泽东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结论》，这是毛泽东在七大上第五篇报告。

    这篇长篇报告中说到了《论联合政府》在国民党方面的反应：“蒋介石是很不喜欢《论联合政府》的，他说是国民党有史以来最大之耻辱。……蒋介石侍卫室的秘书陈布雷看了这本书说：只有两个字，就是‘内战’。”

    七大期间，代表们个个心情跃进，沉浸在团结胜利的喜悦之中。毛泽东在这天的讲话中，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他一口气讲了七大之后可能面临的17条困难：外国大骂、国内大骂、根据地被占领、数万军队被消灭、爆发内战、跑掉若干万党员、党内分裂、赤地千里等，把能想象的天灾人祸都想到了，极而言之，危而言之，从最坏处打算，不惜危言耸听以惊醒同志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显示出毛泽东的深谋远虑和强烈的忧患意识，也使代表们对中国革命的艰巨性和长期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新中国航船的桅杆已经冒出地平线

    6月10日，大会宣布中央委员选举结果，44人当选为新一届中央委员。其中：毛泽东、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各得543票，全票；陈绍禹（王明）321票，博古275票。李富春蔡畅夫妇双双当选。

    毛泽东说：“中央委员是我们党的领袖，全党都要拿眼睛来望着它。”

    七大中央委员以及随后选出的候补中央委员，是中共经历凶丧耗散之余，岿然留下的革命种子，集中了中华民族的元气，展示出一代繁华。

    七大选出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总共77名。当大会宣布中央委员名单之后，毛泽东站在主席台上大声说：“当选中央委员的人，不要以为自己是做了官，而是加重了为人民服务的责任。”

    6月11日下午，是七大第二十一次全体会议，也是大会的闭幕式。大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党章》，标志着中国共产党文化走向成熟。

    毛泽东发表的《愚公移山》闭幕词，掀起大会的最后一个高潮。这是毛泽东在七大上的第七篇报告。他讲到愚公移山这个古老寓言，扳着指头说：“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每讲一句，即举手扳一个指头。

    毛泽东话题一转，大声说道：“现在也有两座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中国共产党早就下了决心，要挖掉这两座山。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不断地工作，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全国人民大众一齐起来和我们一道挖这两座山，有什么挖不平呢？”

    “我们不怕敌人！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我们一定胜利！”

    毛泽东讲到这几句时，情绪激动，声音提高，头上的筋都鼓起来了。全场寂静。代表们看到，毛泽东的眼睛湿润了，流泪了，他用手擦擦眼睛。毛主席的讲话和情绪把代表们的情绪引向高潮，代表们也激动地鼓着掌流着泪。

    毛泽东最后说：

    现在中国正在开着两个大会，一个是国民党的第六次代表大会，一个是共产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两个大会有完全不同的目的：一个要消灭共产党和中国民主势力，把中国引向黑暗；一个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它的走狗中国封建势力，建设一个新民主主义的中国，把中国引向光明。这两条路线在互相斗争着。我们坚决相信，中国人民将要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大会的路线的领导之下，得到完全的胜利，而国民党的反革命路线必然要失败。

    这是一个成竹在胸的预言。

    代表们唱罢庄严的《国际歌》，大会执行主席彭德怀宣布：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胜利闭幕！

    七大期间，延安响起了这一年的第一声春雷，雷声从远方轰隆隆滚来，突然一声巨响，山和谷应。

    中国共产党自1921年成立，经过14年，到1935年召开遵义会议，初步选择了毛泽东。遵义会议之后，又经过10年，中国共产党坚定地选择了毛泽东，把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

    长风呼啸，黄河奔腾。中国共产党人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引下，不断地反抗，不断地战斗，不断地牺牲，不断地前进。日益壮大的革命队伍在民族解放、人民翻身的历史洪流中汹涌前行。

    新中国航船的桅杆已经冒出地平线了！

    （《中国青年报》1.28 胡松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