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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2月04日 星期四

    留在朝鲜战场的初恋

    《 文摘报 》( 2021年02月04日   08 版)

        朱锦翔在2019上海“最美家书”展览现场

     

      寒风凛冽,残阳如血,像极了70年前他离开的那天。    

      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孙占元……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掩映下,我们逐一走过这些熟悉的英雄的墓碑,生怕错过些什么。我们在寻找一个名字。    

      70年前,同属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第二师的朱锦翔和鹿鸣坤相识相恋。不久后,两人先后北上,参加抗美援朝。然而,在1951年底的一次空战中,驾驶战机对敌作战的鹿鸣坤不幸牺牲,再也没能回来。从此,鹿鸣坤便成了朱锦翔生命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名字,青涩初恋里“你望我当英雄,我望你入党”的承诺,朱锦翔一生铭记。    

      退休后,朱锦翔偶然看到杂志上在征集家书故事,她又翻开了珍藏多年的两人的通信,这段尘封于战争岁月中的纯真往事才被慢慢揭开……

        相恋

      朱锦翔从小就对军人和英雄有着特殊的情感,这是她参军入伍的原动力。她记得,那年在自己的家乡浙江台州临海,国民党空军司令周至柔的母亲过大寿,一架专机呼啸着降落在小县城新辟出的一块空地上,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跑去看,她也去了。从那天起,飞行员英武的形象就深深地印在了少女心中。    

      所以,几年后,一位热心的大姐提出要给朱锦翔介绍一个飞行员对象时,她的心怦怦直跳。那时朱锦翔已经顺利通过了文工团的集训,被分配至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第二师,成了通讯队的一名见习会计。她身材高挑、相貌出众,一对大大的眼眸就像黑葡萄一样明亮。她最爱穿的是一套部队新换发的布拉吉连衣裙,走起路来英姿飒爽。但即便这样,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朱锦翔从不敢把自己崇敬飞行员的心思向旁人透露半分。

      1951年1月,在介绍人的家中,18岁的朱锦翔第一次见到了22岁的鹿鸣坤。“我一看见他就很喜欢,他一见我也很喜欢,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多年以后,朱锦翔说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脸上还带着少女般羞涩的笑容,“他是山东人,高大英俊,说话也不会拐弯,爽直得很。”

      半个多小时的会面,两个年轻人“自由地谈心”,朱锦翔芳心暗许。临别时,鹿鸣坤提出要送她回去,她却笑笑说:“我拐弯就到了,不用送啦。”    

      初恋的记忆成了朱锦翔在日后艰难岁月中支撑下去的精神给养。    

      那时,空二师师部搬到了现在上海动物园对面的一栋欧式红砖建筑里,不远处是一个废弃了的高尔夫球场,朱锦翔和鹿鸣坤一周一次的约会常常约在那里。他们总是不知疲倦地在草坪上走着,谈人生、谈理想、谈家乡……两个彼此欣赏的灵魂越靠越近。

      “那个年代纪律性很强,我们之间最亲热的举动就是握手了。我和鹿鸣坤连一顿饭都没有一起吃过,两个人坐在长凳上,中间还要隔一个人的距离,更谈不上拥抱、接吻了。”    

      朱锦翔至今还保留着鹿鸣坤送给她的照片,其中一张肖像照的背面写着“锦翔同志留念:望你加强学习,提高阶级觉悟,在工作中锻炼自己,以忘我精神,继续努力。鹿鸣坤”。    

      彼时,抗美援朝已经打响,战争的阴霾笼罩着国人,朱锦翔和鹿鸣坤深切地关注着局势和家国命运。那次约会,他们第一次谈到了死亡。

      “如果我被派去抗美援朝战场,也许我能当个英雄回来,也许,会牺牲。”鹿鸣坤半开玩笑地说。    

      听到“牺牲”,朱锦翔吓坏了,死亡离和平年代参军的她毕竟太过遥远。她一下子就哭开了:“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牺牲?!你怎么会死呢?!”

      入朝

      由于部队严格的保密规定,鹿鸣坤没有告诉朱锦翔自己哪天离开,朱锦翔也没有多问。直到那天,坐在房间里的朱锦翔听见不远处的机场,发动机轰鸣,一架架战机“嗖——嗖——”地直入云霄,却没有返航,她便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已经远赴战场。

      自此以后,朱锦翔和鹿鸣坤只能靠书信联系。这些为数不多的信件一直被朱锦翔带在身边,无论是那些辗转北京、兰州、上海的日日夜夜,还是经历大小运动、数次搬家,始终没有遗散。现在,它们被妥善地保存在国家博物馆、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等处,静静地向人们述说着当年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在我们可以见到的一些信件里,散落着两人相处的片段——

      朱锦翔在1951年4月19日夜写下的一封信中说道:“鸣坤同志,为了将来的幸福,为了以政治为基础的感情建筑得更巩固,在目前,我们只有各奔前程,等待胜利重归,那种情景何等愉快。所以,我考虑结果,还是跟供应大队走吧!”    

      鹿鸣坤则在9月21日的信中说:“这次我们都去锻炼,你是在战争环境锻炼,我是在空战当中锻炼,你望我当英雄,我望你争取入党成模范。”    

      你望我当英雄,我望你入党——这个约定,朱锦翔铭记了一生。

      正如信中写道的那样,在鹿鸣坤赴朝作战后不久,朱锦翔主动申请跟随部队北上。    

      由于隐蔽要求,火车只能夜间行驶,坐了五六天闷罐火车的朱锦翔终于来到了位于中朝边境的辽宁丹东凤城县,空二师的师部驻扎于此。时任空二师第六团第三大队副队长的鹿鸣坤,则与飞行队驻扎在百余公里外的大孤山机场。

      前方战事吃紧,后方部队的生活条件也非常艰苦。刚到凤城时,师部战士都住在一个戏台一样的营房里,一长溜的大通铺,女兵睡西头、男兵睡东头,中间连布帘也没有,只有一张空着的床板区隔,朱锦翔就睡在空床板的旁边。“所有人都是天黑就进屋睡觉,天不亮就起床出门,几个月下来,我连和我隔床睡着的男兵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朱锦翔回忆。

      永别

      大孤山野战机场的来信,是鹿鸣坤所有消息的来源。薄薄的信纸穿越炮火,一来一回要一二十天。他在信里提及作战任务紧张,却依然乐观自信。    

      然而战争总是残酷的。一天,前线传来鹿鸣坤战友一大队队长牺牲的消息,他也是山东人,23岁。“每当机务主任从塔台走到机场某个机组位置,默默地用手指在飞机的盖布、工具包上画一个圈时,大家就明白这架战机的主人回不来了。”朱锦翔牵挂在前线的爱人,又不敢乱想。

      1951年12月,朱锦翔所在的师部紧急撤回上海。回到上海没几天,战友无意间向她说起:“听说三大队……”话说了一半,朱锦翔紧张地问:“是不是鹿鸣坤怎么了?”战友没再多说。朱锦翔强压着不祥的预感,立马写信问鹿鸣坤好不好,前线战事如何。她还告诉他,她很想他。

      噩耗像暗夜一样一点点抵达。“听说又牺牲了一个大队长。”朱锦翔又一次在战友口中得知。她紧张地追问是谁,对方依旧闭口不言。后来实在瞒不住了,部队领导找到朱锦翔,正式通知她:1951年12月,年仅22岁的鹿鸣坤在朝鲜前线牺牲。朱锦翔的最后一封信还没来得及寄出。    

      痛失所爱是什么滋味?朱锦翔躺了三天,粒米未进,只是对着鹿鸣坤送给自己的钢笔愣愣地发呆,任由眼泪不停落下……

      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朱锦翔被北京大学新闻系录取。离开上海的那天,北上的火车已经快要开动,鹿鸣坤的战友,空二师第六团第二大队队长王万玉驾着吉普车一路追赶,终于在火车驶出车站之前,将一张自己和鹿鸣坤的合照塞到了朱锦翔的手中。他要把鹿鸣坤在这世界上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影像,送给他的爱人。朱锦翔把照片捧在怀里,一路泪流……    

      从北大新闻系毕业后,朱锦翔被分配到《兰州日报》当记者,后来又到了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担任副教授,在西北度过了动荡的中年时代。再后来,她为人妻为人母,被生活催着往前走。关于天空、战争和失去的爱人,随着那些战火中的书信,被压进心底,锁入橱柜。

      (《解放日报》1.28 雷册渊 李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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