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斌,天津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我国顶尖的体质人类学研究专家。
有人这样评价他的工作——“从来没有中国人的体质数据能够被这样全面地记录下来。在郑连斌和他团队的坚守下,中国最大的民族体质人类学数据库得以建成,一幅详尽的‘民族体质地图’得以呈现在世人面前。”
他这样说他坚守的意义——“很多发达国家,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经完成了对自己民族的体质研究。我们坚持研究,就是为了给中国工业、教育、卫生等行业提供数据基础,使生产设计、标准制定等更加科学。比如,摸清体质数据‘家底’后,才能知道该生产多大的帽子、制造多高的椅子,甚至如何找到凶手。”
为了这部中华民族的“体质地图”,他从最北端到最南端,从最东端到最西端,山水迢迢走过30余万公里、走遍22个省份,用大半生记录下中国39个民族的6万份、400多万个身体体质数据,并将这一串串神奇的数字排列组合,“翻译”出中华民族基因与生活写下的“密码”。
在不久前举行的2020年上海人类学学会学术年会上,郑连斌荣获2020年“人类学终身成就奖”。殊荣被摆在工作室的一角。绝大多数时间,这里却见不到他的身影。他的“工作室”,在雪域高原,在西南边陲,在苍茫草原,在荒凉戈壁……
人类体质学都研究啥
“人类体质学都研究啥?是跟体检一样吗?”
总会遇到这样的疑问,郑连斌每次都耐心地解释:“简单说,就是要用国际学术界统一承认的马丁尺、弯角规、直角规等工具,对人体80多项详细指标进行观察、测量、统计,比如上红唇高、环手指长、鼻翼宽度、月经初潮年龄、手肘到地面的垂直高度等。”
“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跟着郑教授,奇怪的知识总在增加。”学生们说。“未识别民族”的研究,是他科研“长征”中的“高光”。
中国人身份证上的民族,是否只有56种答案?郑连斌说,不是。“很少有人知道,大约有64万中国人的身份证上,未明确标注民族。他们往往住在偏远地区,几乎与世隔绝,像西南边境地区的‘莽人’,仅有600余人,过去他们居住的4个村子中,有3个连路都不通。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成员,他们应该留下自己的体质‘脚印’。”他解释说。
对于这些“未识别民族”的研究,郑连斌费尽心力。藏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夏尔巴人,就是其中之一。
“2006年,我们第一次入藏,就想测量夏尔巴人的体质数据,但去往他们聚居区的路并未修好,调研只得作罢。”郑连斌说,固守着独具特色民族文化的夏尔巴人,因给攀登珠峰的登山队当向导、做背夫,而闻名于世。如今,中国西藏境内的夏尔巴人约4600人。
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2016年,他与研究团队终于有机会再次入藏,在完成门巴族、珞巴族的体质测量后,于盛夏时节到达雪山深处。
那一次,98例夏尔巴人男性、84例夏尔巴人女性的体质数据,被一笔一画记在了表格上。也是那一次,中国夏尔巴人的身体数据有了第一份记载。
跋山涉水,有时脚步还能“穿越”历史。在一次贵州大山深处的测量中,他们遇到了汉族的一个分支——屯堡人。
“乍到屯堡目恍然,女装宽袍六百年。绑腿绣鞋皆大脚,石屋傩戏古风延。”郑连斌这样描述他乍见屯堡人时的一幕。
“我们在贵州安顺找到了屯堡人,传说他们是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所派大军的后人。因军队驻扎地叫‘屯’,家眷生活地叫‘堡’,所以称为‘屯堡人’。他们来自江南,在贵州山川阻隔下,历经600年沧桑,但建筑、服饰、娱乐方式都依然沿袭着明代的习俗,简直是古代中国汉族留下来的‘活化石’。”郑连斌讲起历史,眉眼里生着光。
一些有趣的结论
同为汉族,但民系、分支众多。“中国汉族各方言族群的身高是多少,哪个族群最高,哪个族群最矮,哪些族群的年轻人已经迈入高身材行列?”看似简单的问题,却没有人能回答。
2009年,郑连斌带领着团队,启动了我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汉族体质调查。
为了尽量保证数据的“典型”性,他们避开了北上广这样人口流动大的城市,走过20个省份,历时4年,测量了4.3万多名“典型”的汉族人,并获得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份较为完整的汉族人体数据库。
这场大规模的测量,也换回了不少“有趣”的结论。
——研究分类的11个汉族方言族群中,华北、江淮、东北方言族群身材最高,赣语族群身材最矮。
——相对来说,北方汉族人鼻根较高、面部扁平、颧骨高、嘴小;南方人鼻翼宽、面部立体、嘴大。
——汉族人成年后,随着年龄增长,身高越来越矮,耳朵和脸也越来越长,眼睛在变小,颧骨变凸,眼睛颜色变浅,皮肤颜色变深。
“通过调查获取可观的数据,团队完成了规模浩大的汉族体质人类学研究。不仅破译了汉族人体质‘密码’,还为生物学、遗传学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强大的数据支持。”郑连斌说。
近40年里,由郑连斌、宇克莉等人组成的体质人类学科研团队,已经在国内率先完成了汉族、蒙古族等39个民族的体质研究。另外,郑连斌教授带领的科研队伍还对僜人、夏尔巴人、革家人等“未识别民族”,进行体质人类学研究,目前累计完成了14个。他计划在未来几年内,将研究范围覆盖到我国境内全部“未识别民族”。
因为郑连斌的工作,很多民族有了第一份完整的人体数据。他领先其他人类学工作者记录的第一份完整的、详细的当代中国人体质数据,将成为千百年后宝贵的历史文献。
(《新华每日电讯》1.5 刘元旭、白佳丽、张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