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全名吴德寅,北京工艺美术大师。进入工美行,完全是无心插柳。未曾正儿八经学过美术的他,打小迷泥人,爱玩泥巴,没成想,日后竟成了泥塑行家。犹记得七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晌午,看到父亲搪炉灰,他灵机一动,用剩下的炉灰随手捏了一尊泥人放在窗台上,造型憨态可掬,周围的邻居见了都夸他有天赋,这也成为老吴印象中的得意之作。
北京化工学校毕业后进入国企上班,这是他们那一代人最稳妥的人生规划。但世事难料,十七年后厂子倒闭,三十七岁的老吴失业了,拿了两万多元工龄买断金,还能说些什么,除了一声叹息……
后来,机缘凑巧,化学分析出身的老吴为了养家跑起了业务,一度南下广东、上海开发市场。得空,走在晾晒的衣物在上空飘扬的上海里弄,穿梭在宗族观念浓厚的广东大小祠堂,他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外乡人身份,对北京的怀念也与日俱增。他清楚,这份情愫不单单是对亲人的怀念。
几年后,颇有商业头脑的老吴,发现国内当时还没有一家国产羽毛球鞋厂,便与人合伙开办了国产羽毛球品牌优力弗鞋厂。结束了东跑西颠的日子,静下来的时候,老吴总觉着空落落的,说不清也道不明。
过了不惑之年,老吴开始喜欢回忆了。一次,老吴陪爱人看展览,途经一处卖紫砂壶、黄黏土的摊位,见师傅正在捏泥塑,他们像其他好奇的游客一样聚拢在师傅周围,爱人看得入神,他贴在爱人耳畔悄声说自己也会,爱人瞥了他一眼,说:“瞎吹牛,你哪儿会这个?”“不信,给你捏个瞧瞧。”爱人当真买下一包泥带回家,老吴像画素描一样,让爱人坐好,照着她的模样捏了个泥人。“嘿,有两下子,神态捕捉到了。”结婚很长时间了,爱人真不知道他还会这个,得劲儿夸了一番,这让老吴满心欢喜,他似乎又找回了儿时玩泥巴的乐趣。
又一次,老吴和爱人开车路过盘山,一大片黄胶泥闯入眼帘,正是捏泥塑的上好材料,老吴和爱人徒手挖了大半袋子黏土带回了家。在鞋厂休息的时候,老吴就开始捏泥塑,想到什么捏什么。老北京人爱听相声,他就捏出了马三立、侯宝林,每捏成一个,就取下鞋架上的样品鞋,给泥人腾出位置。没多久,鞋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泥人。那时候上门找老吴谈生意的客人,聊生意的话题少,聊泥人的话题反倒多。见这么多人喜欢,老吴想确定主题,做出一个系列。老北京的风俗,就是北京的符号。由此,他选择了老北京三百六十行作为主题。
与学院派不同的是,老吴先编故事后捏泥塑,老北京的交通、娱乐、商市、饮食、风情、天桥文化成为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他把对老北京的一腔情感揉进泥土之中,用一抔土、一双手再现老北京的市井文化,四百多个市井小人物在他的一双巧手下粉墨登场。这个主题做完之后,《老北京风情泥塑》一书水到渠成问世。美院雕塑系出身的艺术家评价老吴的泥塑,说他是“二次飞跃”,学院派创作雕塑的路径通常从手塑到心塑再到手塑,而老吴省略了手塑到心塑过程,直接用心在做雕塑,后来不少行家评价他这是“手随心动”。
跨界捏泥塑十八年,老吴对形象雕塑有着自己的理解,手法和技术上从不追随西方写实雕塑,而是讲究写意,意到神到,这也是他始终没有把落脚点放在“手艺”上的缘故。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过去的老北京手艺人处境悲惨,一个个都是苦大仇深的形象,一些人看了老吴的老北京风情泥塑,发现有悖“实情”,泥人都是一脸阳光乐呵呵地。老吴说:“不管世事如何艰难,过去的老北京还是会笑盈盈地过好每一天,而现代人就是缺乏这种生活态度。虽说过去的物质条件远没有现在优越,但是人们的幸福感要比现在高很多。现在很多人每天都在拼命地忙这忙那,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生活。”
老吴常混迹于老人堆儿,爱听他们唠老年月的京城琐事。过去的老北京人,要是当天出工挣了一块钱,他会花两毛钱买点儿肉,花一毛钱洗个澡,最后的几毛钱买点米和棒子面提溜回家过日子,一天所得全都花掉。对此,很多人不解,认为这人纯粹是败家子。其实,这就是他生活的态度,这也是大部分老北京人的生活态度,他们乐观、豁达、幽默、不较劲。
这几年,北京推行“非遗进校园”,老吴也被好几所大学聘为客座教师。同其他非遗讲师不一样,他从未带过泥人作品到课堂,“我是一个做泥塑的,但我讲的都不是泥塑这门手艺,我讲的是传统文化和泥塑背后的故事。文化和历史才是非遗传承中最关键的一环!”老吴告诉学生,只要来过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就要对这座城市的文化和历史有所了解,这样才有资格在这座城市奋斗,“只有当你了解这座城市,融入其中,你才能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北京日报》12.8 王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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