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三号——在南海北部这孤岛般的“海上工地”,上百工人规律而枯燥地劳作。他们阔别家乡,用坚守对抗高温,用思念慰藉孤独。他们的故事,极少被外界所知,却又深刻而悄无声息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做饭的火、车烧的油、制衣的化纤、出行的柏油路,乃至防疫口罩中的熔喷布……
午夜,很多人即将入眠。南海上,隶属于中国石化海洋石油工程有限公司的勘探三号却正要开启新的一天。
钻井队作为业务核心,最先从午夜苏醒。
钻井队昼夜两班24小时运转。一个班次中,包括领班、司钻、钻工和泵工等9名工人,将协同操控钻井设备向海底钻探,深度常达五六千米。一节节碗口般粗细、接续而起的钻井设备仿佛契入海底的“探针”,探寻着油气资源。自1984年投产以来,勘探三号已在南海等海域发现了一批油气田。
钻井队在零点前交班,白班的工人此时已工作了12小时。
期间,泵工马思淳共喝下约4升水,却只上过一次厕所。他驻守的泵房室温超过50℃,汗水不断消耗着他体内的水分。
钻工闫共涛在倾倒一种钻井粉剂时戴上了N95口罩,这枚新口罩只戴了约40分钟就被汗水浸透,继而随着呼吸不断拱起和塌瘪。他的头顶和脚下,是无荫可避的海上烈日和被晒得发烫的钢铁甲板。
井架工薛震站在高出甲板34米的井架上作业。带去的水已经喝完,工友们各自忙碌,一时无人接替自己。他的唾液已经干涸,热空气吸入鼻腔再拂过咽部,呼吸也变得干灼起来。
零点前换岗的还有水手班。一个水手班标配1名水手长、1名吊机司机和4名水手。他们的工作包括:用锚机起、抛8根长1200米、重130吨的铁锚及锚链,以让这座自重1.5万吨的钻井平台被拖行或锚定于海上。或用吊机,不断从保障的拖轮上吊起钻杆、燃料、蔬菜和淡水等生产和生活物料,并将之摆放在近乎10个标准篮球场大小的甲板上。半年之内,上下物料相当于500节货运火车的载重。此外,水手还要不断巡视甲板并为之除锈、刷漆,以使其更好地抵御风浪。
“水手的业务比较丰富。”水手长王仲虎调侃道。这位58岁的老水手自勘探三号投产后便在其上工作。一头花白头发的他常身穿橙色长袖连体工服和一双超2斤重的高筒工靴,顶着烈日站在被晒得发烫的甲板上,持对讲机指挥吊机和水手作业。
为防晒伤,老水手会用面巾遮脸,只露出双眼。只要摘去面巾和安全帽,就能看到淌在脖颈上的汗水和被汗浸润的头发。工靴踩在湿滑的甲板上极易打滑,只得用腰部发力。久之,水手多半腰部有恙。
33岁的水手长孙鹏在甲板站了约半小时,就不自觉地捶打后腰——“很多工人都有腰肌劳损的毛病。”
一个班次会穿插几轮休息,工人们常跑去更衣室换下湿透的工服。那些被换下的工服沾着黑色油污和各色油漆,堆在更衣室里透出阵阵汗味。一个班次下来,连换4套工服也是常事。只要太阳升空,工人们身上的工服只会湿透、湿透、湿透——每件工服都会在一小时内被汗浸透。
上午9点,后勤人员迎来了工作高峰。共12名后勤人员——7名厨师、4名保洁和1名管事,每天两班24小时工作,为平台上全员130人提供餐食、洗衣等服务,以保障工人们全身心投入工作。
自投入使用以来,勘探三号经过多轮改造,已难辨最初模样。现用生活区也系数年前加装而成。置身其中,仿佛身处一座五层宾馆。一至四楼住宿,五楼用于办公。寝室分单、双人间两种,均设有电视、桌椅、柜子、床铺、卫生间、中央空调和24小时热水,部分房间还配有小型冰箱。
厨师长莫泽崧正带领3位厨师加紧准备自助午餐。距午餐开饭已不足2小时,他们要备好各种荤素炒菜、汤和水果。主食则有米饭、面条和稀饭。
餐厅在每天2点、5点、11点、17点和23点共提供五顿餐食,以确保不同班次的工人总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从餐前确定菜品到餐后刷洗,后勤人员每餐要忙四五个小时。
晚8点,天色暗了下来。海平线逐渐消失在夜幕中,取而代之的是远方船舶的点点灯光,让人产生陆地近在眼前的错觉。在夜色的掩护下,那些因白天繁忙而暂被遗忘的心事正逐渐释放。
每隔十来天,水手长王仲虎会用卫星电话和家人报个平安。失去手机信号后,平台会提供一部卫星电话供工人与亲友联络。很多人会提前将号码广而告之,以便不时之需。
但他们又无一例外地怕接到来电。“十有八九都是急事,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只能干着急。”勘探三号海事师朱先振说。
和他对班的边瑞峰就有这样的经历。年初,边瑞峰提前安排好了工作,准备赶在妻子预产期前回家。不想接到来电,妻子即将早产。
钻井平台实行定员制,每位员工在离开平台前,须有对班人员顶上。边瑞峰紧急联系正在山东枣庄休假的朱先振提前到岗。疫情期间,俩人一来一回均要隔离两周。等他见到儿子,已是一个多月后。
在接替边瑞峰时,朱先振的儿子还要人扶着才能站稳。等回家时,孩子已能满地走着找玩具了。这位面部晒得黝黑,因安全帽带的遮挡脸颊印着“V”型白迹的90后,已想不起儿子学会说话的时间。只记得第一次听儿子叫“爸爸”,是在妻子拍摄的视频里。他习惯把一段段记录着儿子成长的视频存在手机里,乐此不疲地在每晚睡前翻看。
勘探三号寝室里,朱先振已恹恹欲睡,身旁的手机还播着儿子蹒跚学步的视频。工程师金凤明拖着满身油污回到寝室,他刚修复一起轮机故障。甲板上,刚接班的水手辜超靠在栏杆上,盯着靠拢过来的拖船,他将在甲板度过整个夜晚。
(《新华每日电讯》11.13 蒲晓旭)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