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卡西亚·圣克莱尔
“尽管白色总是让人联想到甜美、光荣和庄严,但是在这种颜色最深切的意象之中,却潜藏着一种令人无从捉摸的东西,其恐怖程度远超似鲜血的红色。”赫尔曼·梅尔维尔在《白鲸》第四十二章中这样写道。这一章的标题是“白鲸的白色”,文中对这种色彩令人不安的正反两种象征意义进行了彻底的剖析。由于白色和光明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而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根深蒂固。与所有神圣的事物一样,它能够激发人们心中的敬畏,也能让人心生恐惧。
和梅尔维尔的小说描述的白化病巨鲸一样,白色也有两面性。如果将色彩比作人,白色或许会受到赞美,但却不讨人喜欢:它过于唯我独尊、独断专行和神经质。白色制作起来十分复杂,你无法通过混合其他颜料制成白色,必须从一种特殊的白色颜料入手。往这种颜料中添加任何东西都只能朝一个方向发展:越调越黑。这是由我们的大脑处理光线的方式决定的。混合的颜色越多,反射到我们眼中的光就越少,颜料就会变得越暗。
幸运的是,艺术家想要得到白色并不困难,这多亏一种十分流行的颜料:铅白。老普林尼在1世纪便描述了铅白的制作方法,尽管这是一种剧毒物质,但上千年来人们始终利用它制作白色颜料。18世纪时,法国政府请化学家、政治家居顿·德莫沃寻找一种更加安全的替代品。1782年,他在报告中提到,一位叫库尔图瓦的实验室技术员在第戎科学院合成了一种名为氧化锌的白色物质。这种物质没有毒性,而且即便暴露在硫黄气体中也不会变黑,但它的遮光性欠佳,在油性颜料中干燥的速度缓慢,最重要的是其价格达到铅白价格的四倍之高。氧化锌还易碎,所以那个时代的许多绘画作品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干裂,这成为一道棘手的难题。1916年,首次实现规模化生产的钛白更加明亮,遮光性更好,因此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的时候,它已经占据了80%的市场份额。现在,从网球场的标志线到药丸再到牙膏,到处都可以见到这种颜料亮丽的身影。
长期以来,白色总是与金钱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羊毛、棉花等面料往往需要经过繁复的加工才能变成白色。在16—18世纪,只有那些巨商富贾才能用得起时新的蕾丝和亚麻袖口、皱领与领结。时至今日,这种联系依旧没有过时。一个身穿雪白大衣的人会传达出一种微妙的视觉信号:我不用挤公交。大卫·巴彻勒在《恐色症》一书中,描写了自己去一位富有的艺术收藏家的家中拜访的情形,房子的装修几乎是清一色的白色:有一种比普通的白色更饱满的颜色,他使用的就是这种白。这种白色排斥一切比自己卑微的事物,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臣服于它……这种白是带有攻击性的白。正如他在书的后半部分所指出的,问题不在于白色本身,而在于其抽象意义,因为它已被蛮横地贴上了“纯洁”的标签。1925年,柯布西耶在《今天的装饰艺术》一书中宣称:所有内墙都应该刷石灰白。他认为,这有助于净化社会的道德和精神。
不过在许多人看来,白色代表着希望,或者说具有一种超验的宗教性质。在中国,白色代表死亡和哀悼。而在西方和日本,新娘会在婚礼上穿上白色礼服,因为它象征着贞洁。圣灵经常被描绘成一只白色的鸽子,在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沐浴下降临到蒙昧无知的人类当中。20世纪早期,卡济米尔·马列维奇在完成《白上之白》系列时写道:“天之蓝在至高无上的宇宙面前败下阵来,代表无限空间的白色将它刺破,它不再是天空的背景色……启航吧!白色,自由的裂缝,无限的空间,就在前方!”
(《色彩的秘密生活》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出版 李迎春/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