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陆卫先,是在2020年中国音乐家协会交响乐团联盟会员代表大会上,留着一头花白中长发的他被邀请第一个上台发言,排在他后面的是各大国有院团代表。由此,我听说了一个退休警察,在一个长江边的四线小城,用尽全部努力,办一个交响乐团的故事。
交响乐团团长
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就像一个警察不会无缘无故想办一个私营的交响乐团。
陆卫先出生于1957年,母亲是一名音乐教师,父亲是军队宣传队的一名演员。“文革”时,父亲受到冲击,总是在家唱《黄河大合唱》,这给陆卫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在黄石一中念初中时,陆卫先开始尝试写歌。因为“家庭成分”,他始终无法进入当地的剧团。中学毕业后,他先是下放到农村,后来又在华新水泥厂当了10年工人。
湖北黄石,一个长江中游南岸的城市,曾以矿冶产业闻名,华新水泥厂也是赫赫有名,其旧址还在2016年入选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对陆卫先来说,水泥厂为他的音乐梦提供了一个平台,因为工厂有宣传队,队员有五六十号人,搞个管弦乐队绰绰有余,还经常有创作和演出的机会。
渐渐地,陆卫先的音乐才华“名声在外”,1989年被特招进了黄石市公安局——公安局要成立警官艺术团。但一直到退休,陆卫先都不是一个专职的“文艺工作者”。他干了10年交警,后被调到了巡警支队,最后又调到刑侦支队。他的第一职业始终是警察,业余才搞文艺。
攒够了30年工龄,陆卫先提前退休了,办乐团的想法从一颗种子长成了一片草原,从最初的小目标办一个管弦乐队,到后来“膨胀”成要办一个交响乐团。
陆卫先记得,2007年父亲去世,在临终前8小时,他插着氧气管,要陆卫先给他放《黄河大合唱》的视频,一边看一边双手“指挥”着。陆卫先想,终有一天要搞出自己的“黄河”。终于,2019年12月31日,黄石新爱乐交响乐团在新年音乐会上,演出了钢琴协奏曲《黄河》。
10年投入1000万元
办乐团,除了想法,陆卫先最初一无所有。从务实的角度,他决定先买乐器,掏空了自己攒的私房钱六七十万元,再加上妻子赞助的100多万元,开始买买买。当乐器厂的人得知这么大一笔订单来自个人时,都很惊讶。勉强买齐了乐器,钱也花完了,陆卫先发现,一切刚刚开始。
排练场地是东借西借的,团员是各行各业的,团员的演出服除了第一批是陆卫先掏钱定做的,之后由于人员变动过于频繁,陆卫先规定,凡是加入乐团的人,自己先去做一套西服。
2010年春天,乐团成立半年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演出,没有人邀请他们,只是他们对自己的回答。陆卫先记得,那场演出有一首曲子是《我爱你,中国》,他也在台上吹奏,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下来了,毫无征兆。
迄今为止,乐团没有办过一场“卖票”的音乐会,都是公益演出,或者单位和企业的包场。如果是包场,陆卫先一定会给团员发“演出费”,从最开始的10元,慢慢涨到了现在的30元。钱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陆卫先坚持这么做。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乐团今年整整10个月没有排练,对其他行业来说,停一天就是一天损失,但对陆卫先来说,停一天倒是省了一天钱。从2009年至今,他为乐团投入了1000多万元。这对一个交响乐团来说不算多,对陆卫先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需要家族动员——投资者是他妻子的酒店,和妻妹的女子美容机构。
10年前,陆卫先开口向妻妹周琦借了第一笔钱。“说句心里话,我们当时不怎么支持他,这是一个投入看不到回报的事情,可是他问我借,还打了借条,我难道不借吗?”周琦说。这笔钱至今也没还上,只要乐团还在,周琦还得年年“借”,“我们没想过经济上的回报,我觉得他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
能带来什么
黄石新爱乐交响乐团创办至今已有11年,一些明显的变化正在发生:以前团员以“老年爱好者”居多,大部分是50后和60后;现在年轻人占到70%,大部分毕业于专业院校,乐团小提琴首席张婷就是典型代表。
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乐团,黄石人和交响乐莫名亲近了起来。有一次,陆卫先和家人开车去武汉,路上突然被几个人拦住了车。“莫非是碰瓷?”陆卫先吓了一跳,下车才知道,原来这几个人看到他车的挡风玻璃上贴了“黄石新爱乐交响乐团”的牌子,好奇地问他和这个乐团什么关系,当得知正是他创办的时候,就像粉丝见到明星一样激动。
现在,乐团平均一个月有一场大型公开演出,小型演出不断。每次演出时,陆卫先都会站在面向舞台最左边的出入口位置,一站一个半小时,“我必须从头听到尾,看乐团存在什么问题;我还得同时向身边的观众普及交响乐的知识,比如,什么时候不要鼓掌”。
有时候,一场演出直到结束,陆卫先都没有上台的机会,但他喜欢自己站的这个位置。
(《中国青年报》11.10 蒋肖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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