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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10月27日 星期二

    为父追凶17年

    《 文摘报 》( 2020年10月27日   02 版)

        云南省镇雄县里的人多半都听说本地出了位追凶少年,知道多年前有桩命案,发生在场坝镇。受害者有个儿子,当年只有9岁,17年后,他千里追凶,在福建找到了杀父凶手并交给警方。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孩子是命案发生的源头,也几乎目睹整个过程,以这种方式失去父亲后,他的人生从此走上另一条路。

        杀人现场

        场坝每逢农历三六九有集市,而发生摩擦、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一位老人说,20年前的场坝,有矛盾多半就“自己打一打解决”。

        2000年8月27日那天晚上,街上的两家邻居,从小孩子打架升级到女性家长之间动手,争端升级到男性家长时,增加了扁担、菜刀和杀猪刀等武器,最终有死有伤。向明钱父亲向文志被砍刺多刀,人送到卫生院时已经停止心跳。

        第二天早上,卫生院门外围了许多人,镇里来人要解剖尸体,露天进行,9岁的向明钱和母亲郑明秀就站在离遗体两三米远处。

        还有更残酷的画面。男人们厮杀的当晚,向明钱就在门外。他曾捡起一块石头,拳头大小,往门里丢,砸到了什么人。后来门里飞出来一条板凳,击中郑明秀的脸。他看到门槛里的父亲,头冲外,想要逃跑,又被拖进门里。七天后下葬那天,他看到死去父亲的脸,“乌的,舌头伸在脸外,有半根小指长”。

        这几个画面印在向明钱脑中,构成他人生的分界线。在那之前,他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儿,备受宠爱,上学时可以装一包水果去学校分给同学。发烧时,爸妈会让他挤在两人中间睡。

        少年阴影

        父亲去世后,一家人互生埋怨。还在场坝那两年,向明钱经常挨打,郑明秀说,“难受的时候就打他”。家中顶梁柱突然被杀,剩余母子三人迅速垮了。郑明秀经此一事,无心经营水果摊,逐渐入不敷出,她的情绪与生活都变得糟糕。一个家庭失去丈夫、父亲,意味着什么?懊悔,悲痛,穷苦,都没错。但在场坝,向家人更强烈的感受是屈辱。去镇派出所和县公安局反映情况,总是没有进展。杀人犯张光奇逃跑了,张家人继续过生活。“那种情况下,我们一家人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你说啥子人家都不把你当回事。”

        按照正常逻辑,在街坊四邻中受唾弃的应当是杀人犯亲属,但在场坝,这是强悍的象征,无奈离开的是弱者。2002年冬天,郑明秀带着兄弟二人搬到镇雄县。

        到镇雄县,郑明秀找了男人。向明钱对少年时光的情感很复杂。“小时候挺恨她的,没有管我们。”长大后才理解,一个女人,丈夫死了,再找个伴挺正常。那几年,他与哥哥向守玉(化名)相依为命。刚搬到镇雄县那几年,日子过得相当辛苦,一切都靠自己。向守玉记得那个时候弟弟会偷偷哭,但他寡言,从不去跟弟弟说什么,“让他哭一下,心里会舒服一点”。他自己也哭,“一方面是想念爸爸,一方面是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活着”。那种生活“太难熬了”,“肚皮吃不饱只是苦,难熬的是,自己做啥子都不行”。

        郑明秀说她有一次打弟弟向明钱,“这么粗的竹竿子破(裂)成三根,他哥哥扑到他身上,喊我打他,不要打他弟弟”。小时候是哥哥保护弟弟,现在,向明钱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把哥哥保护起来,不见人,怕被报复。

        找到凶手

        追凶的种子自小就在向明钱心中萌芽。他不久便辍学混迹在县城街上,试图混成“大哥”。这些年,他碰到老乡就打听,也听到过很多线索。2007年和2013年分别出去找过两回,都无功而返。2017年8月,一个老乡说有线索,代价是6万元报酬。听上去很可靠。

        追凶队伍由四人组成,除了向明钱与线人,还有母亲和继父。三人从镇雄出发,辗转奔赴福建省南安市省新镇“恒盛餐具厂”。但到了厂子里一看,三人大失所望,这里大门紧闭,无人出入。

        厂区一带,有家贵州乡菜饭馆,老板得知他们是镇雄人,过来寒暄。向明钱拿出张光奇的黑白证件照,多年前,场坝有个亲戚帮他截获一封信,信里就有几张证件照,之后他将照片带在身边。向明钱指着照片,把儿时目睹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老板答应帮忙。他们在镇上转了两天。

        向明钱摸到偏僻的青山村,发现有三家小餐具厂。村口的厂子门外有棵桂圆树,向明钱过去摘桂圆,一抬头,看到树上挂着鸟笼子,笼里有只画眉鸟。

        向明钱又看到一辆福特车,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篮球服,黄色白边,背朝向他。没等向明钱走近,三人迅速往里走。他对张光奇有印象,爱穿篮球服,爱下象棋,爱玩画眉鸟。结合两件事,即便没看到脸,向明钱的心里有了判断。接下来两天时间,他与继父轮流盯梢,到第三天,向明钱看到有个人到桂圆树那里提鸟笼。透过望远镜,他看到这个人,比印象中那个人老了一点,头发短了一点,脸上肉多了一点,但的确就是张光奇。17年过去,从25岁到42岁,从云南到福建,从山地到平原,张光奇的习惯没有变。

        那一刻,向明钱心跳加速,又告诉自己千万冷静,“挺高兴,又挺想找他麻烦”。他没去找他麻烦,而是联系了镇雄县公安局。警方让他等一等,他们会派人过去。向明钱等不了。他又联系了福建警方,他们让他到康美镇派出所等候。

        他没有等太久。警车开回所里,还没进门,向明钱就冲出去了,扒着警车问“抓到了没有,抓到了没有”。刑警说:“你们先回去,我们会通知云南警方来拿人。”就这一句话,向明钱心里明白成了。他趴在副驾驶车窗那几秒钟,看到后排还有两个人,光线很暗,可还是能看清,他看到张光奇直视前方,看到他了,但似乎没有认出他来,毕竟当年他只有9岁。

        凶手归案后

        云南省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张光奇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向明钱把这张判决书每一页都小心地拍了照,保存起来。

        对向明钱来说,事情远没有结束。2017年之前,向明钱还是过一些正常生活,卖过二手电脑,谈过女朋友,但自从2017年8月31日,张光奇被福建南安市公安局抓获后,向明钱看到了希望,更加投入。镇雄法院判处张光奇无期徒刑,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足够,他坚持认为,当年杀害他父亲的人,不只张光奇一人,当时在张家屋里的其余四人都有关系。

        追凶的代价中,关于钱的部分向明钱偶尔才会提到。实际上每一步都需要钱。2017年之前,他从没回过场坝,“只要提到场坝这两个字,我就会想起当年的一幕幕”。今年9月,他过去发的700多条微博终于在网上引起关注,接到很多电话,他反复诉说从前刻意回避的场坝生活,他带不同的记者回老屋拍视频,到山上看父亲的坟,频繁陷入悲伤的情绪中。他说:“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处理了,我会去一个视野很宽阔的地方,大声地吼出来,释放一下。”

        (《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42期 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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